說實話,石廟鎮在我們縣還屬於比較貧困的鄉鎮,各方麵條件都不達標,根本沒在考慮之列。我也是病急亂投醫,或者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沒想到,比爾先生“OK”了一聲。我一下子慌了,忙給石廟鄉的張鄉長打了個電話。我知道,該鄉的書記到省委黨校學習去了。還好,張鄉長在鄉裏。我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張鄉長居然不慌不忙,在電話那端不卑不亢地說:“我們這裏沒啥準備的,來就來吧。”掛斷電話,我心裏直罵張鄉長,心說你小子如把事情把砸,看我過後如何收拾你。外商在這裏投不投資無所謂,可別弄出丟人現眼的事來。唉,事到如今,宋世傑告狀,走一步說一步吧。
因為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在張鄉長辦公室簡單聊了幾句,一行人就直奔街頭的一家酒店。酒店不算高檔,但裝潢另類,一派田園風光,金黃的玉米穗、深紅的辣椒角嘟嚕連串地掛在牆上,桌子、凳子都是純實木的;服務員一個個梳著大辮子,穿著對襟衣服,打扮得像村姑;店裏也幹淨清爽……我偷眼瞅了一下比爾先生,看到他並沒皺眉頭,心裏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張鄉長點的菜都是紅薯、玉米、窩窩頭、菠菜、山藥、韭菜之類的粗糧和青菜,連一個葷菜也沒有,沒有酒水。這個老張,怎麼搞的,把我們都當成了出家的僧人?鄉裏再窮,也不能這樣小氣啊。張鄉長可能看出我的不高興來,忙笑著給眾人解釋:“這些都是純天然,綠色無公害;現在的酒都是酒精勾兌,還是茶水養人,隻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
這小子,嘴皮子上倒有一套。可是,你說得天花亂墜,人家老外買賬嗎?不料想,比爾先生眉飛色舞,翹著大拇指,連連稱讚。
我徹底鬆了一口氣。
真是怕處有鬼,癢處有虱。就餐過程中,一個服務員端豆腐湯時,一不小心湯盆歪了,湯水灑到了比爾先生身上。
比爾先生嚇了一跳。
我又氣又急,瞪了那位服務員一眼,忙拿起餐巾紙收拾殘局,一邊給比爾先生陪不是。
張鄉長倒好,不過來招呼比爾先生,卻微笑著安慰那位服務員說:“小姑娘,別害怕,沒關係的,燙著你的手沒有?……”直到那位服務員情緒穩定,他才給比爾先生道歉:“對不起比爾先生,小姑娘第一次見到外賓,心裏激動得像揣了個小兔子……”
一句話把比爾先生逗笑了。
結賬時,張鄉長自己掏錢把賬支付了,同時要了一張發票。
比爾先生指著發票,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說道:“張鄉長,你是不是要拿到鄉政府報銷啊?”
沒等張鄉長說話,我搶先說道:“比爾先生,今天是公事,所以要到鄉財政報銷。”
不料,張鄉長說:“比爾先生,我們石廟鄉還沒脫貧,公款消費有嚴格的規定。今天算是我招待朋友吃飯,不能報銷的……我索取發票,一是為了維護國家稅收,二是拿回家讓我的妻子報銷。”
比爾哈哈大笑,忙讓隨從給了張鄉長兩張百元大鈔,說:“那就AA製,不能讓您一個人買單。”
張鄉長居然沒有推讓,接過來就裝進了口袋。
我恨得牙根癢癢卻無可奈何,也給張鄉長了一百元,忍不住一眼一眼地剜他。
……
出乎我的意料,比爾同意在石廟鄉投資建廠。我說:“比爾先生,您還沒考察石廟鄉呢?再說,比石廟鄉條件優越的鄉鎮有的是……”
比爾先生打斷我的話:“我已經考察過了……張鄉長的一句話打動了我。”
“哪句話?”
“是他安慰小姑娘那句話……連這麼一位身處底層的弱女子他都能關照到,說明他心裏藏有大愛;當時他沒有及時去關照我,說明他不是那種世俗的人……跟這種人打交道,我們放心!”
父親的禮物
張炬的建築公司是本市建築行業中的佼佼者,他的不少大手筆已經成為當地的標誌性建築……他才年過不惑,而且完全是白手起家,依靠自己的打拚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是何原因呢?
當我說出心中的疑惑時,張炬毫不遲疑地說:“是父親的禮物!”接下來,張炬侃侃而談。
我大學畢業那年,我的好多同學都收到了他們父親送的禮物,我清楚地記得:馬捷的父親給他的是一筆巨款,宋曉的父親給他的是一輛小車,張蕾的父親給她的是一家公司,汪鳴的父親給他是一個工作,李彌的父親給他的是一套房子……那時候,大學生畢業已經不包分配,工作需要自己去找。可以想象,父親們的禮物猶如“雪中送炭”,足以使這些同學們視若救命稻草,欣喜若狂。
我的父親會給我什麼呢?我的心裏一片茫然。母親去世的早,是父親把我拉扯大的,又供我上學,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直到大學,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因為我的父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除了種地沒啥手藝,為了貼補家用,農閑時節就去城裏收廢品。我家住的房子還是爺爺壘的一個石窯洞,破敗不堪,一直沒能力修繕。從我記事起,家裏沒有買過肉,沒有吃過水果;從我記事起,父親一天到晚都在忙碌,早上天不明就出去了,晚上很晚才回來;從我記事起,父親從沒上過醫院,有了病就硬扛著……
張炬說到這裏,已經眼淚嘩嘩了。稍停片刻,他又繼續說道:“我考上大學那年,因為昂貴的學費我想放棄。父親第一次罵了我,說我這麼多年吃苦受累為了啥?不就是讓你多讀書,將來有個好出息?”
我點點頭,感慨地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都是望女成鳳望子成龍啊。”
張炬說:“我大學畢業回到家裏後,父親看到我神情很失落,很沮喪,他歎口氣,說孩子,父親沒有別的本事,沒啥好的禮物,但也要給你兩樣東西,你任選一樣,其中一樣是我撿破爛用的人力車,你找不來工作就用它撿破爛。”
我忍不住截斷張炬的話,說:“另一樣禮物是什麼?”
張炬說,父親又拿出一遝報紙,說:“另一個禮物就是這遝報紙,這是我今天回收來的。”
“報紙?什麼報紙?是古董嗎?”我吃了一驚。
張炬笑了笑,說:“是當地近期的一份報紙。當時我也很吃驚。父親告訴我,這上麵有不少招工信息,你找找看,有合適的就去試試吧。”
我說:“後來呢,你選擇了報紙還是選擇了人力車?”
張炬說:“我當然選擇了那份報紙。我按照報紙上刊登的廣告,按圖索驥,到一家建築工地打工,搬磚頭提砂漿,後來當上了領班,過一段時間成了小包工頭,再後來就有了自己的公司
……當我有了自己的公司後,一開始攬不到活,正當我心裏著急的時候,父親卻突然扒了窯洞,提出讓我蓋房子……可惜,沒等我把房子蓋成,父親就病逝了,他臨終前讓我把房子捐給了村裏的孤寡老人……”說著話,張炬眼裏的淚又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