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晉楚齊秦才過。梁唐漢魏回頭。英雄血淚染沙丘,剩水殘山依舊。
籬下黃花初老,江邊紅葉傳秋。眼前風景不停留,瞥眼青蚨過手。
話說那雲太師大叫一聲。不覺驚酲,一身香汗,乃是南柯一夢。耳聽譙樓正打三更。夫人見老爺驚詫,便問:“相公是何原故?”太師道:“夫人,真正好生奇怪!方才下官合眼蒙朧睡去,忽然見一輪明月從空飛將下來,打到後樓上麵,錚錚有聲。下官驚醒回來,卻原來是一場大夢。但不知主何吉凶?”夫人道:“古人夢日生男,今日相公夢月,當生奇女,落在後樓。莫非應在女兒身上?”老爺歎道:“古人雲:女生外相。你我夫妻二人年過六句,隻生此女,一個女兒,便是奇才,也做不得香煙後代!”說罷,歎聲不止。正是:身逢老邁思兒女,人到中年望子孫。
夫人聽了道:“相公差矣!女兒雖是外相,也有半子之分,將來長大成人,揀一個好女婿招在家中,膝下也可奉養。”太師道:“這有何難,不管那一房過繼一個就是了。隻怕不長進,有辱家聲。我想三房裏有兩個兒子,大的雲元,年已三十歲了,隻有二侄雲文。年方十六,可以過繼。隻是我素日聞得他愚蠢不堪,終日頑皮,不肯念書,又怕承繼過來,反惹氣惱,所以未決。”夫人道:“那是三叔自小兒不教之故,過繼之後。送他入學,嚴加管教他就是了,有何難處?”老爺道:“說的也是。”
次日,太師朝回。便與夫人商議,寫了一封書子,叫過兩個老家人,叫做張能、李得,吩咐道:“有書一封。你與我送到山東家內三太爺開拆。就請二相公一同來京,回來有賞。”那張能、李得答應道:“是。”領了書子下來。正是:無端撒下鉤和線,從今釣出是非來。
話說那兩個家人領了太師的鈞旨,收拾行李,備了馬匹,就是當日動身,往山東去了,不表。
再言那鍾禦史有一位公子,年方十二,生得麵如冠玉,唇若塗朱,一表非凡。名喚山玉,號叫林雲,從在京一個翰林讀書。那翰林是鍾爺的同年,姓文名正,字真儒,為人端方正直,博古通今。現任翰林之職。因翰杯院是個冷淡的衙門,除朝廷編修之外別無他事。他宅同鍾府相近。故鍾佩將公子早晚送去讀書,非認真為師,不過是交好之意。那文翰林也有一子一女,那女兒年方十歲,名喚翠瓊,卻聰俊非常,千伶百俐,不論描龍繡鳳,件件皆精,就是那詩詞歌賦,無所不會。這也不在話下。
不覺流光荏苒,早是正月初八。那日鍾佩朝回無事。思想新年以來,尚未與太師聚談聚談,元旦賀節,不過一帖,朝房相見,又不好談心,思想今日無事,不免前去探望探望。隨命家人傳外班打道,向雲府而來。不多一刻,早到相府。相府那些門官家將,平日知道相爺同鍾爺相好,時時來往慣了的,相爺在家,並不通報。鍾佩到門下轎,直入書房,無人阻擋。鍾佩到得書房,隻見雲太師挽著小姐,在那裏看盆景梅花,背著臉閑立閑頑。鍾佩見了,緊上一步叫道:“太師爺在上,卑職在此恭賀了。”雲太師回頭,見是鍾禦史到了,便笑道:“原來鍾年兄到了,老夫失迎了。”二人登堂見禮已畢,太師便叫女兒:“過來拜見叔叔。”小姐聽了,走到中間,叫聲:“尊叔在上,侄女拜見了。”端端正正拜了兩拜。鍾佩忙忙答禮,扶住道:“姑娘少禮。”小姐拜畢,侍立一旁。鍾佩細看雲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正是:若非群玉山頭客,定是瑤台月裏人。
那鍾佩細看雲小姐,雖是小小孩童。卻生得骨格不同,猶如出水芙蓉,毫無俗氣。口內不言,心中暗想:“若與我兒山玉為婚,倒十分相配。”便稱讚道:“太師好位令愛!卑職一向並不知道。”太師道:“小女一向隨他母親學學針黹寫寫字,老夫見他字還寫得好,今早帶他到書房讀書破蒙,不想卻遇年兄,有失回避。”鍾佩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位先生。可以薦來設教。”太師道:“老夫隻有一個小女,那裏費事請師。如今要過繼舍侄為子,倒也要請位西賓。請問是那一位?”鍾佩遂將文翰林的家世說了一遍。太師道:“莫不是丙辰科的進士文正麼?”鍾佩道:“正是。”太師道:“既然如此,俟上元後,煩兄相請,老夫自然下帖過去。師生之禮,不可造次,”鍾佩道:“是極。是極。”思想沒有什麼答複小姐,遂在身上解下所佩玉環,遞與小姐道:“賢侄女,無以為贈,此物可以不時取玩。”小姐不敢去接,太師道:“既是叔叔所賜,收了罷。”小姐方才謝一聲收了,同丫鬟進內不表。
再言雲太師當日便留鍾佩書房小飲,飲酒中間,鍾佩啟口道:“請問令愛可曾恭喜受聘?”太師道:“因年小尚未。”鍾佩道:“自然也要門當戶對?”太師道:“家不在乎貧富,倒是人才二字要緊。”鍾佩道:“卑職有句心言,隻是不敢冒瀆。”太師正色道:“你我相好。但說何妨。”鍾佩道:“卑職所生一子,今年十二,雖不聰俊,倒也念得兩句書,欲想來聯秦晉,隻恐高攀不起。”太師道:“何出此言!想令郎自是不凡之才,老夫又與年兄相好。如此甚妙。”鍾佩道:“既蒙不棄,乞求庚帖。倘若老夫人不肯,卑職也不敢強求。”太師道:“這又何難。”隨取筆寫了庚帖,雙手遞與。鍾佩忙忙作謝,收了庚帖。正是:隻因一紙年庚帖,已定絲蘿百歲姻。當下鍾禦史收了庚帖,作別回去。太師入內,自然與夫人商議,這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