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胡申早堂點齊執事,下教場操過了兵,便向長城之內工料場查查,又命過中軍傳鍾佩說話。鍾佩正在監工,領著隨來的四個侍衛---張炳、趙魁、路瑤、李儉,在那裏督工,聽得胡申傳他,忙到官廳。見劄已畢,茶罷三巡,胡申道:“請問先生,連日修了多少?不知何日才得完工?”鍾佩道:“大人,這工程浩大,其實難完,更兼邊地寒暑風雨,便不能動手。自從卑職開工以來,還沒有修了十股之二。若問完工的日子,不知何日方了!”胡申聽得此言,將臉一沉,道:“修理長城,如此費力,若是起造長城,倒要幾千年還不得完工麼?”鍾佩道:“大人之首差矣,昔年秦始皇命蒙恬起造長城,不知費了幾千萬的錢糧,傷了多少人的性命,流離辛苦,日夜不寧,然猶十載方完。卑職在此,不過幾名人夫。倒有一半老弱,陰雨寒暑又重,也不想回鄉去了。”說罷,不由得淒然淚下。正是:死生未保由天命,訴到心酸淚暗流。
胡申道:“我也不管你這些閑事,昨日有部文到來,由我督工,上緊催趕。你方才說人夫不足,我如今發四百名步兵與你,湊成五百,各人領一百,十日一換。按月關糧。凡一應瓦灰磚料,俱在本督處來取。每人一月俱要修一丈,無論寒暑,俱要動手,怠慢按軍法從事。”說罷,令中軍官拿過花名冊子,就點了四百名步兵,當堂交代。
這鍾佩聽得部文是著胡申督工,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我休矣!這胡申乃刁賊羽黨,刁賊乃是我仇人,倘有不是,便按軍法,如何是好?”沒奈河,隻得領了人夫,關了糧,支了磚料,辭了胡申,下了場。和這四個侍衛商議道:“不好了!如今部文已到,著胡申看工。我想胡申乃刁賊的妻舅,是我的仇人,倘他公報私仇,害我等性命,如何是好?”那四個侍衛都是武進士出身,心粗膽大,便道:“禦史休驚,好便受〔疑有缺文)富貴,省得受小人之氣,豈不為妙?”鍾佩道:“此事斷斷不可。自古食君之祿,必當忠君之事,將軍們前程遠大,豈可出此不忠之言?以後隻是盡心辦事,不可如此,有背皇上的恩典。”正是:忠君一點丹心重,寧死無須背主恩。
那四個侍衛聽了鍾禦史這番言語,唯唯而退。當下鍾佩將這四百名步兵分在四處,去動手修造。誰知這四百名兵,隻會吃糧,不會做工,更兼有一半老弱不堪的在內,那裏做得動?一個個搬磚弄瓦、挑水和泥,七手八腳的,一個人一天到晚也做不得多少工,莫說砌一丈,連三四尺也砌不完。
鍾佩一見,心中著急道:“如此光景,如何是好?”又心慈不忍督責,隻得連自己的家人小廝,都叫他幫著做工,將自己的供膳俸祿,都犒賞眾人,眾人雖然歡喜,卻趕不起那工程。那四個侍衛,見工做不起來,也心中著急,凡有怠慢者,扯下就打。鍾爺代眾人討了多少情,怎當得那些人越慢。做了十天,胡申下來看工,每人隻派四尺,一天倒少了一大半,心中大怒。第一次不好拿鍾佩發落,便將四個侍衛提來要打,是鍾佩上前討情。胡申道:“鍾先生,你不要討情,本總督奉部文督工,誰敢怠慢?下次查工,倘鍾先生慢工,也是要追究的。此乃皇上公事,休怪本總督無情。權記這次初犯,去罷。”可憐鍾佩,滿麵羞慚而退。正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不言胡申查點一番回衙去了,單表鍾佩心中好不忿恨,道:“不想今日命喪小人之手!若得回朝,除奸去佞,好不恨也!”說罷,仰天大哭。那四個侍衛道:“依我們,還是走他娘的路,再作道理。”鍾佩道:“豈可背君廢事?”侍衛道:“不背君也是一死,背君也是一死,倒不如留此有用之身,再作道理。”鍾佩還是不肯。五個人談談,不覺晚了,鍾佩悶悶收工,自去睡了不表。
單言那四個侍衛商議道:“我看鍾呆子執意不走,將來必有殺身之禍,我們不可不早為之計。”張炳道:“明日我們先將細軟收拾了,去覓下一個存身之地,有事時我們就好走了。”三人道:“好,甚妙。”當下計議停當,張炳去了。正是:明槍容易躲,暗前最難防。
話休煩絮。鍾佩等督了工。不覺又是十天了,還是一樣,那裏趕得及?胡申知道風聲,三日前便拿一支令箭,吩咐旗牌官:“若是他工還未完,捆來見我!”那旗牌得令,飛馬而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所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