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遊記》中的孫悟空(3 / 3)

但另一方麵,正如任由“本我”肆意泛濫會導致個體對社會造成危害,因而它時時要受到“超我”(指與社會道德倫理相關連、具有自我批判鑒別功能的心理層次)的監督和控製一樣,個體對社會秩序的反抗,在表達著叛逆衝動的同時,也充滿了危險性:顛覆一切的鬥爭,很有可能使反抗者滑向正義的對立麵。因此,無論是以何種方式,顛覆的行為唯有最終回歸秩序(或者至少是趨向於秩序),方能保證這種行為的正義性,保證衝突的兩者不至於在持續劇烈的鬥爭中兩敗俱傷。大鬧天宮時的孫悟空,嚴格來說,尚是一個處於正邪之間的妖仙,盡管他高超的本領和勇敢鬥爭的精神的確使人們心目中的某種衝動得到了宣泄,但同時他又是一個危險人物,具有難以把握的特性,很有可能因為缺少約束而墮入人類普遍道德準則的對立麵,也就是說,成為異類——與他相結交的各種妖魔的妖異特性及行為,預示了這種可能。故此,社會文化希望把他納入到製度化、秩序化的生活狀態中來,以使之達到與社會的同一,使他能夠遵循基本的道德行為規範。於是,衝突的結果是:孫悟空既不能斬除一切的世網羈絆,無法脫離社會製度而存在,又不能推翻它從而建立起新的秩序,最終便隻有同它相適應,在基本的原則上達到與社會的同步。這一點,可以說是強大的社會製度、文化網絡對於個人的勝利。

孫悟空受到懲罰之後回歸到製度化的生活狀態,可以看做英雄的再生。他在保留勇敢的戰鬥精神、傲上精神的同時,又能夠遵循人們普遍認同的道德倫理,因而形象變得更為完美和高大了。他同過去的狀態徹底分離,進入了人間社會正常的秩序當中,自覺不自覺地接受了社會給予的約束,因而徹底去除了異類的色彩,得到了人們的認同。緊箍咒可以看做社會約束的一種象征:盡管這種約束常常使得他難以自由發揮才能,斬除妖魔。但這種束縛,在以犧牲個人部分才幹為代價的同時,也以一種強製的手段使孫悟空習得了各種行為規範。緊箍咒也可以看做成長過程中的一種考驗方式,看做通過儀式中必然的一個環節:孫悟空在這種牽製中,經過種種的磨折和考驗,最終修成了正果。而這時,緊箍咒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在西天取經的過程中,他一路降妖除魔,匡扶正義,這既表達著同過去的徹底決裂,又不斷滿足著人們對於安全感的需要——這種需要,也是人基本的心理需要。在取經途中,無論遇到什麼妖魔鬼怪,隻要阻礙取經、禍害人民,他就要“不由分說,舉棒就打”,並且不依不饒,要徹底剿除;無論多麼艱險困苦,他都毫不畏懼,百折不撓。懷著對孫大聖高超本領的信任,在同取經師徒一道的曆險過程中,讀者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戰勝”妖魔鬼怪,從而使心靈深處對於安全感的需求得到滿足。

再生的孫悟空,身上集中了傳統中國所有的美德。他對唐僧知恩圖報,忠心不貳,並恪守師徒關係的本分,在多次受到誤解或冤屈時,也仍然對師父懷著深厚感情,牽掛著他的安危和事業。對於師弟,他也時時懷著手足之情。麵對各種艱難險阻,百折不撓,對於所進行的取經事業,他始終矢誌不渝……

正是由於以上這諸多的原因,孫悟空與其他修煉成精的動植物或非生物有了本質的差別。他是一個因遵循人類普遍認同的道德規範而得到人類認同的光明磊落的神。

總的說來,《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形象,是猴性、神性和人性三者高度結合的和諧統一體。他是一隻猴子,“孤拐麵,凹臉尖嘴”,一根尾巴,兩塊紅股,滿身毫毛,喜食桃子,並具有猴子聰明伶俐、敏捷好動、急躁頑皮的性格特點;他又是一個神,不受時間、空間及其外形的束縛,能上天入地、變化莫測;他還具有豐富的人性:對“工作”(無論是當弼馬溫、看蟠桃園,還是保護唐僧取經),滿懷熱情;對師傅,孝敬忠心;對神權,不畏強暴;對妖魔,毫不留情。在孫悟空的身上,猴子的所有優點都體現得淋漓盡致,再加上完美的人格和神奇的本領,使他能夠極大地滿足人們的各種願望:既能憑借天馬行空的高超本領和聰明才智反抗不合理的製度,從而使人們心目中某種叛逆衝動得到宣泄,又可以在取經途中一路蕩魔除妖、匡扶正義,滿足人對於安全感的需要;同時,他重情義、正直忠誠,集中了傳統中國所有的美德,是一個響當當的偉丈夫。因此,他的形象遠遠超出於其他文學作品中的猴形象之上,不僅在猴的世界裏是一個光彩耀目的典範,而且在中國以至世界的文學史上,也將永遠閃耀著燦爛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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