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猴被人從其生存的大自然中捕捉到人生活的世界裏來以後,命運並不相同。有被送入動物園供人觀瞻的,那就算運氣不錯:衣食無憂,冷暖不愁,雖然遠離了自然山水,又被禁錮在大鐵籠子裏,但這裏沒有獵人的毒箭和子彈,生活倒也安逸。它們的動作、神態,常常引得人們駐足觀看,興味盎然,為現代人、特別是生活在都市裏的人們了解猿猴世界提供了一個重要途徑。但大多數被捕猿猴的前途往往都不甚美妙:或是雖然苟且留得性命,卻須按照人的意誌異化、馴化,供人娛樂戲耍或者充役打雜;更慘的是充作食物,滿足人的口腹之欲;或是毛皮盡被剝去,以裝飾美化人的生活。
在猿猴的種種用途中,訓練猿猴來演猴戲,是比較突出、常見的一種。
猴戲,一般指用猴子表演的馴獸節目,有時也被用來指上文所說的“悟空戲”。這裏說的是前者。它的確切發生年代,似乎目前還沒有肯定的結論。但它的雛形,可能在先秦時代就已經出現了。《禮記·樂記》中記載子夏對當時新樂的評論:“今夫新樂進俯退俯,奸聲以濫,溺而不止,及優侏儒、猱雜子女……”鄭玄注曰:“言舞者如獼猴戲也”。有人認為:這其中似乎就包含有滑稽、猴戲或人裝猴的表演等初步形成的雜技。難怪它活潑生動,魏文侯看見就精神大振,可一聽雅樂就昏昏欲睡了。
漢代,猴戲的演出更為多見。近年在遼陽棒台子屯漢代墓葬中出土的一幅壁畫裏,就有猴戲表演的生動情景:主人踞席高坐,對麵是吹彈歌舞的樂工,大堂上百戲畢呈,轉盤的、舞輪的、拋球的,好不熱鬧。在一個拿大頂倒立者的身後,有一位梳著雙髻、腰紮飄帶的姑娘,正揚手起舞,戲弄身前的猴子。那猴子蹺起尾巴,與前後的表演者配合默契。這幅壁畫,為我們留下了當時猴戲表演的珍貴寫照。山東濟寧出土的漢畫像石上,也有馴猴圖,猴正歡舞跳躍。東漢文學家、科學家張衡,在他的名作《西京賦》裏,也曾提到“超而高援”的節目,大約說的就是後來的馴猴爬竿表演。
魏晉南北朝時期,猴戲已相當發達和盛行。傅玄《猨猴賦》雲:
餘酒酣耳熱,歡顏未伸,遂戲猴而縱猿,何襄瑰之驚人!戴以赤幘,襪以朱巾。先裝其麵,又丹其唇。揚眉蹙額,若愁若嗔。或長眠而抱勒,或嚄咋而齟斷,或顒仰而踟躕,或悲嘯而吟呻。既似老公,又類胡女。或低眩而擇虱,或抵掌而胡舞。
猿猴被藝人戴上紅色的頭巾、穿上紅色的襪子,臉上塗脂抹粉。它們已被訓練得十分乖覺,會揚眉蹙額、若愁若嗔,還會模仿老翁長吟、學外國女人跳舞。它們的神態和舞蹈,以及搔癢捉虱的舉動,使主人在酒酣耳熱之餘,笑逐顏開,精神大暢。說明當時猴戲的化妝、表情、表演,都達到了高超的馴獸水平。
另據《隋書·音樂誌》所記,南齊的百戲雜技節目異常豐富,會元之日的樂舞演出就有“三朝四十九設”之多,其中就有“獼猴幢伎”,大約也是馴猴爬竿一類。《通典》中謂梁時的百戲中,也設有猴戲。南朝最後一個朝廷陳的宮廷裏,猴戲也是王公貴族的愛物。據說陳宗室興王陳叔陵,每“歸坐齋中,或自執斧斤,為‘沐猴百戲’”(《南史·陳宗室王列傳》)。“沐猴百戲”即是耍猴戲一類,可見當時猴戲的活躍。
除了訓練猿猴模仿人的表情、體態來表演外,也有人裝作猿猴或學習猿猴的動作來演出的,例如“猿騎”,就是人扮作猴子騎馬。猿騎本是古代遊牧民族的馬戲表演形式,隨著民族文化的交流,於公元3世紀左右在中原地區流行起來。表演時,藝人化妝成獼猴的樣子騎在馬上,時而立在馬頭,時而側身馬腹,時而又拽住馬尾,而馬飛奔如故。稱之為“猿騎”,是形容其靈巧敏捷像猿猴一樣。有人認為:後來的猴子騎術表演,似乎即淵源於此。
唐代,特別是中晚唐和五代十國,可以說是中國猴戲的極盛時期,當時動物戲種類很多,但猴戲最為普及。鄭錫《正月一日含元殿觀百獸率舞賦》,提到唐肅宗時宮廷裏為喜慶新年,演出了熱鬧的動物戲。出場的動物很多,所謂“其徒實繁,厥狀非一”,但主角卻“非熊非羆,為猿為猴”——這場大規模的宮廷百戲,實際上是以猴戲為中心的集體動物表演。一些文人的詩作中,也常提到猴戲表演的情形,例如姚合說道“映竹窺猿劇”;皮日休詩曰“狙公鬧猴戲”;拾得的詩甚而說“獼猴尚教得,人何不奮發”等等,當時猴戲的盛行和受人喜愛,由此可見一斑。晚唐時期的君主,對猴戲更加偏愛。唐昭宗李曄,在逃難途中還賜大紅袍給一位猴戲藝人,因為他所馴服的猢猻,特別機靈,能隨班上朝,深得昭宗的喜愛。為此,詩人羅隱十分氣憤不平,寫了《感弄猴人賜朱紱》的詩:“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何如買取猢猻弄,一笑君王便著緋。”對這位亡國之君進行了辛辣的嘲諷。晚唐時,為慶賀金榜題名的士人舉子,朝廷還要演出一場猴戲,後來居然成為一項製度!
唐五代時期,還出現了一些專門訓練動物進行表演的民間藝人,比如訓練鬥雞的賈昌、訓練蜘蛛跳舞的韓致和等,後蜀的楊於度則是猴戲藝人的出色代表。據《太平廣記》卷446引《野人閑話》所記,楊於度帶著大大小小的猢猻十多隻,常在街頭行乞。這些猢猻能揚鞭驅策、戴帽穿靴,表演騎犬羊、參軍戲一類的節目,十分滑稽好笑。他與猴子合作表演的“侯侍中來了”,生動幽默,令人捧腹:他先讓一隻猴子裝作醉漢躺在地上,無論怎麼扶,它都不站起來。楊於度大聲說:“街使來了!”猴子置之不理;又喊“禦使中丞來了!”猴子醉臥如故;這時楊於度在它耳邊輕聲說:“侯侍中來了!”醉猴便立即站起來,裝出一副驚慌失措、非常懼怕的樣子。圍觀的人們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