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欲披荒草訪疑塵(2 / 3)

她像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麻木不仁。她失去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她的心卻越來越僵硬。而這些都是一個日本帝國軍人為了能占領中國的領土所付出的基本代價。

小山纓子為此感到光榮,她徹夜想的都是如何在這場戰爭中表現自己,以更多的中國老百姓無辜的血,為自己鋪墊登上帝國之花,花中之王的寶座。每當她想到這裏,她就會神經質般得興奮,仿佛見到了高貴的日本天皇,匍匐在天皇腳下,天皇將賜予她“神”的寶劍,從此名垂東瀛。

小山纓子從蒲團上站起身來,她扭動了那隱藏在嬰兒照片底的地下室開關,黑暗的門齜牙而裂,一條陰森斜長的地下通道展現在小山纓子的眼前。她熟練地打開手電筒,走了進去,關緊暗室的門。

她走進地下室後,正好是午夜時分,她架起了發報機。

整零點時,她發出了安全呼號:“帝國之花的呼喚……”數十秒後,接收站作出回答。

“帝國之花有關上海軍事調配、軍需調動,以及上海近期經濟走勢的報告,報告如下……”她用熟練的指法,快速地發送每一份情報,發送完畢後,她收到了新的指令,她取下耳機,把發報機、密碼書、碼底都推到另一側,神情冷酷。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借助紅酒的暖意,思考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小山纓子打開一個木製小盒子,那裏麵珍藏著她許多少女時期美好的回憶,她用過的梳子,戀人的頭發,枯萎的櫻花。突然,她臉色大變,盒子裏少了一樣東西,她少女時期的一張樸素的學生照,這是她刻意隱瞞上司,私自存留下來的唯一的一張保存著自己麵孔的照片,她心中驚駭不已,是誰?是誰闖入了禁區?是誰拿走了這張照片?一個諜報人員一旦暴露行藏,預示著她諜報生涯的結束,也暗示她生命的路程即將終結。

她頓時感到淪肌浹髓的恐慌和痛楚。她要立即行動起來,有效地控製住事態的發展,否則她將死無藏身之地!

此時此刻,有一個人跟小山纓子一樣,內心充滿了焦灼和難以置信的恐慌,這個人就是拿到小山纓子照片的人。照片上的臉雖然很陌生,但是她的眼睛是十分熟悉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是很難掩飾的,何況這是一張純情樸素的學生照。

楊慕次心潮翻滾,難以置信。

他是在午夜前進入佛堂,搜索到地下室機關的。他發現了秘密電台,以及密碼本。他用微縮膠卷記錄下他所發現的一切。他無法合理解釋母親詭秘的行為,直到他看見一張保存在盒子裏的照片。

他感到恐懼!因為這雙眼睛屬於自己的母親!

他感到大恐懼!因為這張臉屬於另一個陌生的女子!

天底下沒有比這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阿次心底的寒氣從頭直灌腳心,他腦海裏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故事框架,他需要求證,他一定要弄清楚答案,他要用證據來印證事實。阿次開車直接來到梅花巷七號。

梅花巷異常寧靜,幽然。阿次此刻的心情居然又漸漸平複、鎮定下來。他把車熄了火,然後點燃一支煙,把頭枕在駕駛椅背上,想著前前後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已經初步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判斷:住在自己家裏的這位“母親”,一定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那麼,自己的親娘去了哪裏?

他打開車門,貼近梅花巷七號的牆根,攀援而上,由於殘雪的覆蓋,牆麵很滑,他險些踩滑踏空。

阿次動作偏大,傾斜度過寬,躍牆而下的時候傷著了牆角的小盆景,發出清脆的響聲。阿次覺得自己的確亂了方寸,連最簡單的穿越院牆也會出錯。果然,院子裏的燈亮了。

“進來吧,不要鬼鬼祟祟的。”屋子裏傳來阿初的聲音,語氣平和,不似有惱怒狀。阿次很尷尬,索性站在院子裏跺跺腳,搓搓手,嗬了口熱氣,說:“深夜造訪,多有得罪。小弟楊慕次蒙先生數次援手搭救,未敢忘記,時感不安,特來相謝。”

門打開了,楊慕初氣度閑雅地站在門口,隻淡淡地說了一句:“想來就來吧,不必找借口。”阿次笑笑。阿初看見了牆根下踏落的殘葉,說:“你弄壞了我的雪竹,明天你去陳氏溫室花房買一株來替我栽上。”“哦。”阿次被他說得有些不自在,回頭看看盆景的慘狀,忙應一聲,“我賠你。”話說出口,依舊覺得別扭,敷衍地微笑。“你很愛笑?”阿初一邊說,一邊往裏走。阿次緊跟上來,說:“你很嚴肅,你一直都這樣嚴肅,還是僅限於在我的麵前,故意擺出高姿態?”

阿初停下腳步。“你不愛聽,當我沒說。”阿次說。“楊先生,我沒有邀請你到我家來做客,是你不請自來的。你私闖民宅,我可以報警的。”“楊先生。”阿次說,“我是誠心誠意來拜訪先生的,請你相信我。”“你不叫我初先生了?”阿初問得很刁鑽。“我的血管裏流淌著您的血。”阿次答得很巧妙。“進來坐。”阿初顏色漸緩,語氣溫和。

楊慕次第一次走進了阿初的書房,書房陳設簡單,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其中以醫學、哲學為主,牆上掛著典雅的水墨山水畫“翠竹春曉”,書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硯台裏的墨還沒有幹,透著香氣。

“喝茶還是喝酒?”阿初問。“有紅酒嗎?”阿次在看畫。畫上的竹枝竹葉,深淺有致,筆力委婉,有脂粉氣息。“有。”

“來杯紅酒。”“好啊。”阿初打開書櫃底格,這裏儲放著幾瓶酒,他隨手開了一瓶,斟了兩杯。“這杯酒的顏色跟你今夜的情緒很相配。”“我不認為自己很激動,相反,我認為自己很冷靜。”“是嗎?冷靜到要連夜翻牆而來?”阿初走到“翠竹春曉”的畫軸前,說:“這幅畫是內子畫的。”阿初把酒杯遞給阿次,“我不太懂畫,以前跟著榮家大少爺的時候,跟他學過幾筆,不過我在書畫上的資質平平,僅以悅目為美吧。”

“嫂夫人蘭心蕙質,才華橫溢。”“可惜她選擇了我。”阿初內心複雜地說。“嫂夫人?”阿次正欲說可容拜見嫂夫人的客氣話,一想到現在大約淩晨一點,又把話縮回去了。他婉轉地說:“今夜恐驚擾到嫂夫人了吧?”“沒事,她已經睡了。”阿初說,“說說你今夜來訪的目的吧。”“我有三張照片,想請您一同鑒定鑒定。”阿次單刀直入了。

阿初打開台燈,示意阿次出示照片。阿次從口袋裏取出三張照片,依次擺放在書案上。第一張照片是徐玉真在梨花庭院裏追逐蝴蝶的照片,拍攝於 1910年的初春;第二張照片是徐玉真在大上海照相館拍攝的旗袍裝藝術照片,時間是 1922年的夏天;第三張照片就是那張來曆不明的女學生照片。

“您能看出什麼端倪來嗎?”阿次問。

“你自己感覺呢?”阿初反問。

“人鬼莫辨。”

阿初仔仔細細地看了幾遍照片,他把第一張照片挪了上來,說:“母親。”阿次瞪大眼睛看他,驚訝阿初在自己的麵前,直言不諱地稱自己的母親為“母親”,阿次的思緒有些混亂。阿初指著第二張照片說:“易了容的假母親。”指著第三張照片說:“假母親的真容。” “為什麼這麼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