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為驅邪眾女袒胸求赤字 因報德孤舟渡海覓紅須(1 / 3)

次日平明,紅瑤先到素臣床前晨省,說道:“女兒夜裏,夢見陳淵女人前來謝別。”玉麟在旁邊榻上聽見,連聲詫異道:“俺夜裏也夢他來別。”素臣因把夜夢也述出來。紅瑤如飛下閣,去述與洪氏聽。豈知洪氏亦曾夢見。玉麟等三夢相同;惟素臣夢中,多一帶發之虎。大家驚異。

素臣道:“我常年不過偶做一二夢,怎這十日以內,就連得五夢,好生奇怪。”各人起身盥洗,丫鬟們傳說上來,說:“外邊各位爺們,都怪著老爺不放文老爺下去講書,熊三爺還說要反進來哩。”

飛娘道:“有咱在此,他敢反進來!”玉麟掀髯大笑道:“這是他們情極了,也罷,每日早晚,俺們在閣上領教,日間仍去講解,女兒們仍到半閣上去聽罷。”素臣出去,飛娘把所講《諸葛傳》,從頭至尾,述了一遍。劉、戴兩人,麵麵廝覷,歎道:“人之才識相懸,乃至如此!文兄非某等之友,乃某等之師也!”時雍複問道:“諸葛瞻既係武侯之子,又能捐軀殉國,揆之善善從長之義,也該表揚他一番,何以略之如此?”素臣道:“瞻不進而退,縱鄧艾入平地,以致綿竹之敗;愎諫失機,遂至亡國。且蔣琬、董允俱能裁抑黃皓,而瞻不能。故張欽夫雲:“瞻權兼將相,而不能極諫以去黃皓;諫而不聽,又不能奉身而退,以冀主之一悟;兵敗身死,雖能不降,僅勝於賣國者耳!以其猶能如此,故書子瞻嗣爵,以微兼見善之長,以其智不足稱,故不詳其事,不足法也!’朱子謂其論甚精,亦可見陳壽之權衡不爽矣!”時雍愈加歎服。有信複求講《齊小白》、《魯桓公》兩回。

素臣道:“桓公,兄也;子糾;弟也;此程子之言,而朱子采入集注,蓋必有道矣。”戴、劉俱道:“指桓公乃兄者,止有《漢書》一處,尚屬避就詭辭,其餘《公》、《穀》等書,俱雲桓弟糾兄,寡不勝眾,後不勝先,詭不勝正。程子之說,畢竟出於何典?”素臣道:“見聞異辭,傳聞又異辭,經先傳後;經聖傳賢,故信傳不若信經。《春秋》雲:‘公伐齊,納糾,齊小白入於齊。’伐齊,納糾,逆詞也;以齊係小白,而不係糾,是夫子已定桓公為兄也。看書之法,皆當如孟子之說,詩以意逆誌。《論語》:子路、子貢極意推究管仲,而但雲桓公殺公子糾,並不雲桓公殺其兄,亦可見當時皆知桓公為兄,子糾為弟矣。程子若無所依據,豈肯輕議魏征之事?朱子又豈肯采以入注耶?至《魯桓公》一回,表白世子忽辭婚之卓見,刊去衛恒《詩序》、《狡童》等章之謬論,固屬不刊。但當以鄭忽標題,專寫三折,而末折證以魯桓之求援,而反致身死名辱;不當以魯桓標題,專寫三折,而首折以鄭忽之辭色為緣起也。齊、魯宜為婚姻,豈必由於貪色?《詩序》專刺忽之失援,非刺其辭色。故以魯桓之求援,證鄭忽之辭援為當;而以鄭忽之辭色,起魯桓之貪色為末當也。”戴、劉俯首愧服。

玉麟正要求教兵法,管事家人傳稟說:“邵姑爺家的大姑娘,被五通神拷打得利害;因看見揭帖,知文老爺辨冤之事,要求文老爺去救治。因是親戚,親在門首求告,不敢不回。”玉麟蹙額道:“邵有才與弟是再從郎舅,因臭味不同,不甚往還。其女名淑貞,卻是一個賢女。這村上因有一家,與貴省人連姻所娶之婦,是生神和病的,把五通建起廟來。後來就牽連至合村,幾於家家生病,家家建廟。這邵家甥女,因不肯從順,常受五通淩辱,或是鞭撲,或是被褫衣髡發,作踐不堪。俺也曾去鬧過,據甥女說:‘俺去時,五通避開,俺一轉身,即仍來作踐。’俺欲拆毀廟宇,又恐力量勝不過他,使村民徒然受累。所以請兩先生作樂府,有這《五通廟火德驅邪》一回。文爺若能治好了舍甥女的病,把這回樂府見之實事,也是一件大快人心,大有功德的事!”戴、劉俱道:“崇正辟邪,吾儒之素心,弟等隻恨無德力以致之耳。以吾兄之德力,必能製之,豈肯見義不為?”飛娘等俱極力慫恿。素臣平日最惡五通,慨然允諾。玉麟陪著出見,有才施禮畢,便道:“此時小女正在危急,乞即一行。”

玉麟也就不留坐,一同走到邵家。有才直拱進去,到一座繡閣中,隻見一個少年女子,赤身臥地,素臣忙縮轉身。有才道:“請文爺來,正要求進房去鎮壓哩。”

玉麟道:“文爺休避嫌褻!他們本家人是打怕了,不敢進房的;弟當隨文爺進去。”素臣重複轉身,那女子已醒了轉來,爬不上床,側身朝裏。素臣近前看時,見下身俱是傷痕,忙將床上一條綢被扯來蓋好,令有才抱上床去。有才恃著素臣,便走入房,連被將女兒抱上床去,問他:“怎樣受苦?怎生得醒?”淑貞道:“今日五聖帶著諸般刑具,來拷逼女兒,說若不從他,便絕女兒的性命!”因伸出兩手道:“十指已被拶斷,方才正要烙掉女兒兩乳,虧著文相公進門,才得活命!”有才道:“俺去請文爺,你如何知道,認得這位姓文?”

淑貞道:“女兒那裏認得,是五聖帶來的神將,在外麵飛報進來:文相公進門來了;一屋的神鬼,都慌了,一哄的散去。故說是文相公救了女兒的性命。”有才看著淑貞青的十個指頭,涕淚俱下,哭拜於地,求素臣救命。素臣忙扶起來道:“隻恐我來則他去,我去則他來,如白兄一般,便沒奈何了!且去取朱筆素紙來。”

有才知是畫符,忙教丫鬟們進房伏侍,自己去取紙筆。丫鬟們聞淑貞已好,五聖已去,便逐漸進房。裏邊備下茶點,陸續搬出,擺在桌上,玉麟陪素臣正在吃茶,有才將紙筆取到。素臣研起朱墨,取兩幅素紙,大書“素臣在此”四字,吩咐一張帖在房門首,一張帖在床前。有才狐疑,要求書符鎮壓。素臣笑道:“我非道士,那會畫符?”有才沉吟道:“文爺如果不會畫符,求將此四字寫在小女胸前罷。”玉麟亦為代求。素臣隻得蘸飽朱墨,走近床邊,有才將被揭開,露出酥胸,素臣大書“邪神遠避”四字。複寫一紙道:吳江文白飭知五侯:爾恃封敕,罪積山邱;王子犯法,庶民同糾!淑貞何辜,拷逼無休;強奸未成,律應滿流!湔洗淫心,蕩滌邪謀;從寬驅逐,遠避他州。將火爾居,慎勿遲留!素臣寫畢,付與有才,令其實貼五通廟內。玉麟道:“俺們在此,五通自不敢來;不如別過,看是如何?”有才留飯,素臣辭謝出來,回到講堂,述知其事道:“不知中用不中用?但此地不可久留,明日便須告辭。”玉麟等俱失驚問故。素臣道:“弟在遼東,詐稱溺死;今忽把姓名傳播,為不奸人所算!”

玉麟道:“這一村中,雖有幾家大戶,數十家小戶,俱受弟約束;隻消吩咐一聲,不許傳出別村便了。”當下即令總管曉諭。總管應諾,複回稟道:“前日二爺吩咐,要打聽李錦衣家事情,方才人已轉來,說十五姨現在合家俱稱為仙娘,另換房子住了,又全都不敢進房歇宿,要等一位仙人來,請了仙旨,才敢進房哩。”素臣大喜道:“這件心事,可以暫時放下了!”當日,素臣把《左傳》上大小戰伐之事,細細講解,指點出許多兵法,把眾人喜得歡聲如雷,讚聲不絕。至晚上閣,紅瑤仍如前伏侍。次日,早飯才過,邵有才領著合村老少,有三四十人來謝。素臣問故,有才道:“文爺寫字之後,小女一夜安睡,是不消說了;這些鄰人家中,凡有這病的,都見五聖來別,說是被文爺驅逐,要遠避他方,有才家中有一小妾,並幾個丫鬟仆婦,俱生此病;卻不敢來,轉托他們家內女人道別。如今合村的人,都要請文爺到家鎮壓。就是有才家中,也要請文爺光降,以杜絕五聖再來之路。”玉麟道:“五通既然遠避,俺們何不仗著文爺德力,把廟宇拆毀,以絕其巢穴呢?”眾人道:“隻要文爺肯作主,小人們都不敢不從!”素臣大喜道:“既是你們情願,我當出一臂之力!”因即前往。村內除老年、幼稚,及醜黑如鬼的,其餘婦女,沒一個不出來拜見,俱解開胸前衣服,要素臣用朱筆寫字鎮壓。素臣不肯,因本家跪求,玉麟等從旁慫恿,隻得每人寫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