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扮醫生有心除毒 救病漢無意逢親(1 / 3)

素臣走了幾步,想起宵光珠來,丟下火把,取出宵光,因有穿的現成線兒,就把來結在巾上;故此照耀如同白日。素臣身隱珠下,羊化等不能望見,故此吃驚。兩人定睛細看,才見圓爍爍一團白光往前滾走,想起峒元之言,果是不錯。兩人驚疑一會,直至望不見白光,方始回去。素臣雖是問明路數,卻走不數十裏,轉折太多,竟不清楚起來。暗想:若走差了,反要耽擱,不如等天明了再走。因見東方月已推出,便把宵光收起,坐在一棵大樹下打盹。坐了一會,聽見有人說話,張眼看時,見有兩人挑著大筐而來,到了樹下,也歇擔而坐,問素臣何往。素臣道:“要到榆莢峒去。”兩人道:“我們是回葵花峒的,卻要從榆莢峒經過,不如結伴同行,一路講講說說,更趕得路出。”素臣大喜,問其姓名,擔內甚貨。年長的答道:“我姓尹名德進,這是我兄弟尹德通,擔內是買的幾隻鍋子。”素臣更喜,因自道:“江南醫生吳玉函。”德進道:“醫生是峒裏極行的。”

素臣問二人貴處,德進道:“我們是本省土著,祖父有幾代在峒裏做生意,就住在峒裏了。”講說一會,大家起身,走到天亮,才走得一二裏。一路打尖宿店,素臣賠幾個錢,添買些酒菜,把兩人都喜歡了。

次日早起,德進道:“今日過關,你雖沒貨物,也要給他一錢銀子,他看也不看,就放你過去;若少了些,他就搜查得你不耐煩。我們這鍋是禁物,定要出三錢銀;不然,他就說要報官,不怕你不送給他!”素臣聽說,忙稱好一錢銀子。走了一二十裏,已經到關,兵役要來開箱,素臣遞那包兒過去。兵役開看,是十足紋銀,口便拉開;把戥子一約,又直豁起來,不覺大喜道:“你這先生生定是發財的人!請喝碗涼茶去。”素臣辭謝。兵役道:“也罷,趁著早涼好趕道兒,發了財轉來,留你吃茶罷。”德進弟兄是相熟的,接過銀子稱了一稱道:“你們慣是促恰的,銀子又潮,戥兒又不足;你隻學這位先生,大人大量,就包管你大發財哩!”素臣暗忖:銀錢之妙如此!過了關去,走了四五十裏,就是榆莢峒。德進道:“我們要分手了,這便是榆莢峒,你投往那家去,改日好來看你。”素臣道:“我是頭次進峒,隻要行得通去,原不揀定那一峒。”德進道:“自這峒過去,還有四峒,都是小所在,賺不出錢來的;直到我們住的葵花峒,方是有名目的大峒,最行這一道的。一路承你盛情,沒有補得,不如先到我們峒裏,發起利市,夜晚就宿在我家。我們峒裏,又沒峒主,隻有四大戶管事,不捉公稅,不點峒卯,自在得許多!”素臣聽說沒有峒主,心便肯了一半;暗忖:這兩人名姓,巧合著引線;且在他家落腳,熟習些規矩,再往前去不遲。因道:“我此番初出來,隻圖主顧,不索謝意。”德進笑道:“若沒謝意,不把盤纏飯食都白賠了!隻要不甚計論,醫得好病,就叫得動人!”素臣隨與二人說定,竟望葵花峒而來。經過了桃花峒、葡萄峒、椿樹峒、回頭峒,才到了葵花峒。素臣看那形勢,自榆莢一帶,俱是散局;到回頭峒,才有收束;一進這葵花峒,山勢層層包裹,中間開著羊腸一線。暗忖:若此地設兵置伏,真有一夫當關之勢!便定了主意,要在此處得一個把柄。進了峒去,德進把素臣引到一個鍋鋪裏來。鋪裏走出一個三十歲上下、半村半俏女人,來接挑德進之擔。裏麵又跑出一個二十多歲、白白淨淨的女人,接挑德通之擔。德進便接著素臣擔子,挑進店中。德通便吩咐:“快些燒水出來,揩試身上,再取涼茶來喝。”德進便向那兩個女人道:“這是蘇州先生,醫道極通的。一路承他盛情,故此接他來家。你們都來見了禮,以後要茶要水,須要留心!”因向素臣道:“這是拙妻巴氏,這是弟婦丙氏。”素臣聽著,更是喜歡,巴氏、丙氏忙走向前,來拉素臣雙手;素臣嚇得倒退。巴氏們登時變臉,都不快活。德進道:“這位客人是極和氣,極四海的;初次進峒,不懂我們峒裏的規矩,你們休錯怪了他!”因向素臣道:“我們峒裏規矩,不比外邊,我家還是民戶,隻與客人們拉手搭肩,親熱不過,才捧捧臉兒。若是峒種,親熱起來,還要抱著腰兒,把嘴著你的臉兒,不特不好退縮,都要照樣回禮。若不回禮,就是嫌著他醃,疑心他不正氣,怕汙邪了你了,他肯受嗎?”

素臣唯唯。德通便去擺設鍋子,德進便挑著藥箱,把素臣領進一間側房,安有現成床鋪。巴氏提進一桶水,一個腳盆,素臣隻得裝著笑臉,忙用手去接過。巴氏道:“客人這會子就在行了!若是呆呆的板發了麵孔,誰來奉承你呢!”

素臣暗自嗟歎。關上房門,洗完了澡,把水掇出倒掉,將盆桶都放在房外。丙氏送進一壺茶來,素臣連忙去接,也是笑臉相迎。丙氏歡天喜地,向巴氏道:“畢竟是蘇州人,一說就轉的!”素臣揀出幾朵絨花、幾匣杭粉、兩幅灑繡、兩條汗巾,分作兩分,送與巴氏、丙氏,喜得兩人屁都要笑將出來。卻假作推辭道:“先生才到,我們還沒接風,怎好受你這厚禮?”德進弟兄也趕來辭謝。素臣道:“住在尊府,全憑奶奶們照看;些微土儀,若不肯受,便是嫌輕了!”

四人謝了又謝,收將進去。累這兩個婦人,翻來覆去,看一個不耐煩。德進在窗外喊道:“客人到了家,該燒鍋做飯,怎躲在屋裏不出來了?我已宰下一隻雞,好好的煮起來,罐子裏雞蛋,拿出幾個同煮,我買豆芽子、粉條兒去了。”巴氏道:“我們真沒正經,快些去收拾罷,不要餓壞了先生!”丙氏道:“本等他這絨花灑繡,真像活的一般,隻顧貪看,就忘了正事!大姆,你去燒火,我拿米去淘也。”素臣吃飯之後,掛著掛招,街坊上都知道尹家到了一位江南醫生。德進兄弟複沒口子的說:“這吳先生是個名醫,前峒的人都說他是吳半仙哩!”

次日,素臣起身,剛梳洗過,見一人慌張而來,向德通耳語。

德通道:“既是死馬當活馬醫,且和吳先生說一聲看。”那人便問素臣說知來意,卻是他妻子生產,血暈而死,請素臣一視,看有救無救。素臣問其姓名住址,卻住在斜對門,姓遲,名一佛。素臣整頓衣冠,一佛便背著藥箱,德進兄弟都跟著過去。進房看時,見床上躺臥一人,已將白紙蓋麵,地下焚化著紙灰。德進兄弟滿臉失色,怕素臣埋怨,青龍頭上討這般利市。素臣卻毫不為意,揭開蓋紙,看清麵色,將手在死人心口摸了一摸,將兩手把脈按了一按,問:“可有醋炭?”一佛忙答道:“有。”素臣令多潑醋炭,在地上捧起一把紙灰,說:“把童便調服,便可得生。”德進兄弟及擠在房裏多人,都不肯信。裏邊卻已燒出火炭,並一大碗釅醋,素臣接過,分幾次潑入炭裏,登時醋氣迷漫。一佛取到童便,調好紙灰,灌下不多一會,喉中的一聲,腹內響動,流出許多血水,眼便睜開,說一聲:“我要湯吃。”喜得一佛涕淚俱下。滿房人都嚇呆了,說:“這先生哪裏是半仙,竟是活跳的仙人哩!”素臣令一佛:“再取童便與服,今日且莫與飲食,但以童便灌之,明日便可與稀粥調養矣。”自此一症傳揚開去,求醫者絡繹不絕。素臣醫理本精,手到病除,便把一峒之人,俱行叫應,不特平等人家,連四大戶家苗丁仆婦,凡有疾病,亦俱延請醫治,真個其門如市。一日,醫病而回,走至一家門首,一個女人看見素臣,呆一呆,便待縮身進去。怎苗峒中有此等骨相女人?因走上一步問:“府上尊姓?因何見了醫生,似有驚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