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順八年,在撫順城東三裏開設了一個馬市,每逢三、六、九日,集市人來人往異常興隆火爆。這個熱鬧的馬市貿易給女真人不僅帶來了新鮮的玩意和豐富的物資,而且帶了了新的希望,於是更多的女真人走入山林,尋找著物資和珍寶,幻想著有一天能夠發財致富,改變自己的處境。
可這深山老林,陰翳蔽日,野獸出沒,又哪裏是常人可以忍受得了的?人常說,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時難,更何況是呆在朔風刺骨、氣候嚴寒的荒山野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誰會鐵著心、冒著生命的危險闖進這人跡罕見的深山?不錯,挖參采山貨可以換回柴米油錢解決溫飽,但那參並不是隨處可見,而是“藏而不露”。話說回來,如果遍地都是參,那這參也就不值錢了。
山裏人習慣地稱人參為“棒槌”,自然他們總是希望能挖得又粗又大的參。這些“棒槌”多長在懸崖峭壁上,開著耀眼絢麗的紅花,分外誘人。挖參人一眼望去都會喜上眉梢。可要想挖出來,除了翻山越嶺之外,還要攀岩,稍有不慎就會墜入山澗,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風餐、露宿,蚊蟲叮咬,毒蛇出沒,烈日炙烤或是天寒地凍……條件的艱苦、惡劣難以描述,努爾哈赤卻義無返顧。他已經沒有了家,沒有了退路!
努爾哈赤認準了一個目標、一個方向,翻山越嶺走了七天七夜,終於在第八天的黎明時分累倒在一棵老鬆樹下。身下是柔軟的枯草鬆針,努爾哈赤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與媽媽挨著,睡在熱乎乎的炕上……
“額娘……”
努爾哈赤嚅動著幹裂的嘴唇,很舒服地翻了個身。咦?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子烤肉的香味,這一下子他的肚子可受不了啦,嘰哩咕嚕地叫了起來,努爾哈赤這才有些不情願地睜開了眼。
“小貝勒,你醒啦?”
小窩棚裏鋪著厚厚的鬆針和烏拉草,石桌子上點著鬆明子。柔和昏黃的燈光下,努爾哈赤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人,一聲驚呼:“柯什柯!”
仿佛遇到了親人,努爾哈赤鼻子一酸,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
“柯什柯,我這是在哪裏?怎麼會遇到你呢?”
“唉,一言難盡呀。來來來,小貝勒先起來喝些熱湯,待老奴慢慢說給你聽吧。”
原來,這柯什柯是努爾哈赤爺爺身邊的阿哈,為人忠厚老實,手腳又勤快,很得主人喜歡。覺昌安自打有了長孫之後,生怕兒子家人手不夠,吃的、喝的、用的都得有人操心,就把柯什柯送到了塔克世家做總管。所以柯什柯可以說是看著努爾哈赤長大的。
但自打塔克世續娶了納拉氏之後,這個新女主人便對柯什柯橫挑鼻子豎挑眼,百般刁難。原來,納拉氏自己從娘家帶了一名男阿哈,他自然是最貼心最合意的了,所以她便容不下裏裏外外都管都問的柯什柯了。
一次柯什柯偶然從窗下經過,意外地聽到納拉氏跟塔克世商量,想把柯什柯賣到另一家為奴。老實本份的柯什柯難過得一夜未眠。在愛新覺羅家他已經做了十多年的阿哈,酸甜苦辣都嚐過了,雖然身為奴仆,但他對這家的老主人和小主人都有深厚的感情,他願意侍候這家人一輩子,可為什麼新來的女主人卻容不下他呢?大不了不讓他管事,去幹粗活雜活也行,為什麼一定要把他賣了呢?
柯什柯思前想後,終於在天亮前溜出了赫圖阿拉,一頭闖進了長白山,加入了挖參人的行列。也正因為這樣,主仆二人才在這深山老林邂逅相見。
有了柯什柯的照應,努爾哈赤年紀雖小,但總算安頓了下來。白天,他們與其他的采參人結伴在莽莽的林海中采集鬆子、榛子、蘑菇、木耳,挖野人參,打獵射鳥,晚上便三五成群躲進四麵通風的窩棚裏野宿。窩棚又矮又潮,裏麵用稍粗的鬆樹枝撐著,搭成“人”字形支架,外麵壓上幹草和樹枝,再糊上一層草泥。若遇上狂風或暴雨,這窩棚不是倒塌便是散了架,他們就隻有“天當被地當炕”了。
從每年十月到來年的三月,遼東的夜晚都是寒氣逼人。呼嘯的朔風輕而易舉地鑽進了窩棚,吹遍了每個角落。蜷縮在一起的人們仍不時發出香甜的鼾聲,這是因為他們白天太辛勞了,一天天的勞苦與疲憊竟衝淡了夜的寒冷,窩棚裏的鼾聲與四周野獸的嘶鳴聲、山林的野風構成了一首美妙的交響曲。
山中的苦難、山中的磨難,使努爾哈赤增長了見識也增強了體魄,也使他成熟了許多。努爾哈赤經常出入撫順的馬市,接觸了南來北往的商賈,學會了一口漢語,更對漢人的儒雅與開化羨慕不已。在同蒙古人和漢人的廣泛接觸中,努爾哈赤學會了蒙古語和漢語,他尤其對《三國演義》和《水滸傳》裏的英雄人物羨慕不已,什麼使著鬼王斧的梁山力大如牛的黑大漢李逵;一杆寒星奪魄冷月槍,天下無雙的五虎大將之右軍大將豹子頭林衝;因在景陽崗醉打猛虎而名揚天下的行者武鬆,使著青龍白虎雙刀,威風凜凜;還有善於呼風喚雨、騰雲駕霧的“梁山第一妖術師”軍師公孫勝;渾身刺著錦緞般的花紋、相撲擒拿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浪子燕青”……
總之,幾年山中的艱苦生活和撫順關馬市貿易,就像一座大學校一樣,努爾哈赤既經受了意誌上的磨練又增長了見識,開闊了胸懷。而且尤為重要的是,努爾哈赤不再感到孤單,他結交了幾位同齡少年,成為患難之交,日後更成了他創業的左膀右臂。
努爾哈赤在長白山的挖參人中間生存了下來。如果不是他自幼便能騎善射,筋骨強壯,如果不是他勇敢頑強並不失機敏的個性和對生活執著的信念,鍥而不舍,恐怕沒人會接受一個孩子入夥。
日出日落,鬥轉星移。少年努爾哈赤過早地飽嚐了生活的艱辛,在烈日和嚴寒中經受了一次次磨練和考驗,長成了一個虎背熊腰的壯小夥子。跟他住在一個窩棚裏的,除了老阿哈柯什柯之外,還有被努爾哈赤喊作“李逵”的患難之交額亦都。安費揚古則因其額角處有一暗紅胎記,努爾哈赤便稱他為“紅額獸”,《水滸傳》中“青麵獸”楊誌的綽號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仲秋的一個寒夜,兄弟幾人奔波了多日,除了采集些木耳、蘑菇和鬆子之外,枝參未見。因此兄弟幾個縮在窩棚裏愁眉不展,長籲短歎。眼見冬天就要來了,進山挖參將更困難,兩手空空,這個漫長而嚴寒的冬季可怎麼熬啊!
“來來,小夥子們,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吧。”
柯什柯從窩棚正中的炭火上端出了一個砂鍋,將蓋子掀開,嗬,裏麵咕嘟咕嘟正冒著熱氣呢。木耳、山菇還有野蒜,再加上幾塊臘肉,將幹硬的棒子麵餅和粟子麵餅往熱湯裏一浸,有吃有喝的,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滋潤呢?
說實在的,弟兄幾個都是又累又冷又餓,可此時他們卻吃不下去了,難以下咽呀。
“小罕子,你先吃,吃飽睡足了明兒個好有力氣去挖參啊!”
柯什柯取出一隻缺口的黑碗,特意多盛了些麵餅。努爾哈赤心頭熱乎乎的,這兩年多虧了柯什柯對自己的關照,否則哪會有這樣子強壯的體魄,還不早餓得皮包骨頭?
努爾哈赤知道,柯什柯既是勸自己,也是在勸其他的幾個年輕人。平日裏他和兄弟們~起進山,凡遇困難或危險,努爾哈赤都會挺身而出。久而久之,努爾哈赤在兄弟們當中便很有威望了。
“人是鐵,飯是鋼,~頓不吃餓得慌。吃!柯什柯,額亦都,安費揚古,來來,咱們圍著砂鍋一起把飯吃光喝光!”努爾哈赤將黑碗裏的麵餅重又倒進砂鍋裏,隨手折了許多樹枝當筷子,一一發給大家。
“嘿,好香啊。”
“我、我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兄弟們圍著砂鍋,有滋有味地吃著,一掃剛才愁眉苦臉的樣子。柯什柯笑著搖搖頭,這些年輕人真是可愛,既講義氣又十分友愛,跟他們在一起生活苦中有樂,倒也舒坦。
“嘿,要是弄一壺高粱燒……”安費揚古吃得嘴角冒油,眯縫著眼睛,左手裝著舉杯的樣子,然後“一飲而盡”,還心滿意足地咂巴著。
“去你的吧,要俺說得先塞飽肚子,得先上些好菜,什麼燉麅子肉、火烤羊肉、燎毛肉,對了,這燎毛肉就得用那帶皮的豬肉,用火燎去毛,刮幹淨,煮的熟香,用刀一塊一塊切著吃,那味道,嘿!”額亦都說得唾沫星子亂飛,手舞足蹈直比劃。“再燜一大鍋子黃米飯,貼一大鍋子牛舌頭餑餑,那個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