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酒也行,奶茶、酥油可不能少。還有上好的煙葉,酒足飯飽之後美美地吸上一鍋子,那個美呀,騰雲駕霧嘍!”
柯什柯也被幾位年輕人的說笑所感染,抽起了煙,自製的煙葉末嗆得他一陣咳嗽。
“這樣的日子我以前過過,十歲以前,每逢族裏的節日或者是大年三十時,家裏都會擺著許多的食物,小米幹飯、黃米麵的牛舌頭餑餑和薩其馬,可口的辣椒拌大白菜、淹漬的韭菜花兒,還有大盆大盆的野豬肉、野麅子肉、野雞和鹿肉……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得見。可十歲以後,我親生額娘去世了,好日子也就結束了。”
努爾哈赤說到後來,低下了頭,嗓音有些哽咽。
“小罕子別難過,趕明兒個咱兄弟幾人一起去闖天下,一起過上好日子,天天喝酒吃肉抽大煙!”
額亦都吞下了鍋裏最後的一塊餑餑,揮手抹去了嘴上的油漬,然後往努爾哈赤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大丈夫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小罕子,日後你苟、苟……”
額亦都一時想不出來了,結結巴巴,瞪著眼睛,急得抓耳撓腮。
柯什柯不樂意了,他用煙袋杆子輕輕敲著額亦都的腦門兒:
“什麼狗?你個渾小子,咱家主人小罕子如今時運不濟,虎落平陽,你也敢欺負他?”
“不是!”
努爾哈赤笑著拉住了柯什柯的手臂,朝安費揚古擠著眼睛:
“嘿嘿,咱哥兒幾個中間也許能出個大秀才?額亦都呀,你到底識了幾個漢字,就學得這樣酸溜溜的讓人頭皮發麻?快說呀,‘苟’什麼?”
“苟……”額亦都臉漲成了豬肝色,越著急越想不出來了。
“快幫幫俺呀,好哥哥!”
看著額亦都衝著安費揚古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狼狽相,小窩棚裏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苟富貴,莫相忘!”
安費揚古話音未落,窩棚外麵突然發出了一聲猛吼,然後像是起了一陣颶風,將小窩棚吹得嘩嘩作響,搖搖欲墜。
窩棚裏的人頓時神情大變,笑容僵在他們的臉上。
“山神爺來啦!”
柯什柯最先回過神來,他麵如死灰,兩腿一軟,渾身直哆嗦。
“天哪,這、這可如何是好?”
努爾哈赤的腦子也“嗡”地一聲沒了主意。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哥兒幾個,俺可要把草簾子開開了!”
額亦都仗著身強力壯,在哥兒幾個中力氣最大,乍著膽子,貓著腰打開了草簾子。
“嘩!”
又是一陣狂風迎麵撲來,同時伴著一聲低吼,窩棚裏的人無不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隻肥碩的花斑虎正守在門口,瞪著兩隻亮如燈盞的眼睛,直盯著窩棚裏的幾個人。
“完嘍!棒槌沒挖到,還得丟條小命。”額亦都麵對著老虎,“嗵”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一臉的絕望。
原來,女真人認為萬物有靈,天地日月、山川草木都有神來主宰,而主宰深山老林的就是這山中之王老虎了,山裏人視若神明,不敢冒犯,尊奉為“山神爺”。
來者不善哪。看來“山神爺”也沒得吃的了,正虎視眈眈,不知它想一口先吞了誰?
關鍵時刻,柯什柯爬了過來,一把將額亦都拖到了一邊:
“小夥子,就讓俺來孝敬山神爺吧,俺反正也上了年紀……”
“不要!”
努爾哈赤禁不住兩眼一熱,這兩年他已經把柯什柯當成了最親的人,他決不能讓柯什柯這麼死去。“聽我說。”努爾哈赤的聲音顯得出奇地平靜:“你們都還有個家,家裏人正等著你們挖了棒槌去換柴米油鹽。而我,家早就沒有了,他們容不下我,既然是天意,這回就讓我跟山神爺走吧。到了那邊,我會求山神爺庇護你們的……”
“哥兒們,怎的也輪不到你去!”
安費揚古和額亦都幾乎同時叫了起來,一個勁兒地搖頭反對,他們求助似的看著柯什柯。他雖然身份卑賤,但畢竟上了年紀,小夥子們把他當成了長輩看待,對他敬重有加。
“這……唉!”
柯什柯為難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直歎氣。
山神爺可等不急了,低低地又吼了起來,真像是在催命呀。
“那,咱們還是按山裏人的老規矩辦吧。”
柯什柯長歎一聲,率先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小心翼翼地丟在了老虎的眼前。
山裏的規矩,挖參人遇上了“山神爺”,就得按照見神的規矩,輪流向老虎擲帽子,誰的帽子被老虎叼走,誰就得跟老虎走,做山神爺的點心。
大夥兒挨著摘下了帽子扔在老虎麵前,生死攸關哪,他們個個默默無語,神情悲戚。
山神爺以為這些黑乎乎、油膩膩的玩意兒是好吃的,便慢騰騰叼了一隻走了。
“天神祖宗,山神爺叼走了小罕子的帽子!”柯什柯大驚失色,脫口而出。
“正合我意!”
努爾哈赤鎮定自如。他理了理舊棉袍,袍子上沾了好些烏拉草,將腦後的辮子盤在脖子上。沒了帽子,外麵的風可是很刺骨呢。
“小罕子,你……你可是小貝勒呀!”
柯什柯捶胸頓足,老淚縱橫,“日後見了老貝勒爺,奴才可怎麼交待呀!”
“死生由命,富貴在天。既是天意,誰也不能違抗。好好活下去,我為你們祈福!”
努爾哈赤毅然鑽出了窩棚,沒有再看夥伴們那傷心欲絕的樣子。
這山神叼著努爾哈赤的帽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努爾哈赤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麵,跌跌撞撞,連滾帶爬,這山林的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山神爺那一雙閃亮的眼睛在給努爾哈赤指路。唉,山神爺這是要把我往哪兒帶呀,早晚是一個死字,都送到嘴兒邊了,它怎麼卻不慌不忙、無動於衷了?莫非,這山神爺也喜歡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看來,它是要把我拖垮了再吞掉哇,何必要這樣呢?山神爺,我一直乖乖地跟著您,您隻要一張口便得了,又何苦這麼折騰人呢?
努爾哈赤提心吊膽,嘀嘀咕咕,袍子被樹枝掛了一道道的口子,露出裏麵泛黃的舊棉絮,腳上的氈靴也已經露出了腳指頭,裏麵墊著的烏拉草早已所剩無幾。
走呀走呀,翻山越嶺,爬溝過坎,努爾哈赤越來越暖和,辮子早已經解開了,衣衫襤褸倒真像個野人似的。
“為什麼別的野獸都可以捕獵,惟獨這老虎不能動它一根毫毛?山裏比老虎凶猛的動物有的是,為什麼隻有它能在山中稱王?為什麼惟獨它能成神?”
恐懼已經拋在了腦後,努爾哈赤開始對山神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山神爺靠什麼在山林中稱霸王?靠威風,還是凶猛?連漢人都說“狐假虎威”,看來這猛虎真是了不起,它天生就有一種霸氣!威風凜凜,霸氣十足,令你不由得不對它肅然起敬、亦步亦趨,就像我現在這個樣子。
唉!說起來在赫圖阿拉,我愛新覺羅家族不也曾是聲威赫赫嗎?爺爺覺昌安帶著他五個勇如猛虎的兒子,統一了五嶺以東、蘇子河以西近兩百裏的廣大地區,並且被明廷封為建州左衛都指揮使。但是,狡猾的明廷對建州女真采取的是“以夷製夷”的策略,表麵上予以扶持,實則讓建州女真各部互相爭鬥,自相殘殺。
萬曆初年,經過長期混戰仇殺的女真人,分成了以建州左衛王杲、建州衛王兀堂、開原北關葉赫部哐加奴、仰加奴,開原南關哈達部王台等幾大勢力並存抗衡的局麵,而曾經輝煌一時的愛新覺羅家族卻悄然無聲,不得已與王杲結親尋求依靠,父、祖的業績僅此而已。
想到這裏,努爾哈赤感到憤憤不平。祖父已經年邁,而父親卻被繼母所迷惑,整日為生活所困,愁眉不展的,看來此生也不會有大的作為了。難道祖傳的坐豹銅雕建州左衛都指揮使印和一簇雕翎神箭就這麼落入他人之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