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當……”清脆的雲板聲撕破了費阿拉山城清晨的寧靜。
這個掛在議政樓二樓上的銀灰色的大雲板是用來召集部將商議國事的,果然雲板聲響過沒有多久,各個部將們就紛紛走進了議政廳,努爾哈赤迎立在門前,表情異常嚴肅,眾人不禁心中疑惑,開始猜測起來。
“各位請上炕吧,天冷地上涼。”
這倒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以前議事時都是席地而坐,貝勒貝子們也不例外,隻有努爾哈赤可以坐在椅子上或是炕上,他是王呀,與眾不同。
眾人遲疑著,不知該不該上炕。倒是代善、褚英和阿敏幾個晚輩後生,三步並作兩步跨上了火炕。有這麼舒服暖和的地方坐,誰不坐誰才是傻子呢!
“各位叔伯、弟兄、子侄,今兒一早本王就把大家召集於此,是想強調一下紀律。這些年來咱們連戰連勝,家底兒豐厚了,好些人也成了家過上了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努爾哈赤頓了頓,他注意到額亦都和安費揚古等將領均頻頻點頭,便話鋒一轉:
“可惜,咱們的軍隊還像當初圍獵一般,有仗就打,仗打完了就解散回家去耕耘放牧,時間一長,將士們就會放鬆自己,就會成為散兵遊勇。如果遇到外敵侵犯我們就無法抵抗,到手的土地家業也會眼睜睜地又失去。咱們得想個法子,守住咱們的家業呀!”
努爾哈赤炯炯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大廳裏靜悄悄的,那些正抽著煙袋鍋子的將領也不敢再抽了,生怕會因咳嗽而破壞了這種氣氛。
自從在費阿拉稱王以來,努爾哈赤意識到,來自宗族內的阻力已經基本化解,這些年他的功績與才幹已經說明了一切,誰還有權力有理由再反對或是指責努爾哈赤?努爾哈赤給族人帶來了數不清的財富:俘獲的阿哈、牲畜、女人和金銀財寶,還有土地,族人的生活正如芝麻開花節節高呢。可是,在費阿拉稱王也就等於與其他建州女真各部為敵,樹大招風呀。還有明廷,一直對東北虎視眈眈,它能坐視愛新覺羅家族的崛起而不聞不問嗎?或許它又在醞釀策劃著一個新的陰謀,欲將愛新覺羅家族置於死地而後快?
因此,努爾哈赤的擔心不無道理。
自萬曆十一年五月起兵以來,凡遇戰事,努爾哈赤都是臨時召集族人,組成牛錄,臨時委派一名首領統領兵馬。戰事一結束,大家便如同鳥獸散了。如此鬆散的“兵民合一”的組織,又怎麼能在殘酷、血腥的仇殺和爭霸戰爭中立於不敗之地呢?
也許,額亦都知道努爾哈赤話中的含義,他麵有愧色地低下了頭。
額亦都個性倔強,報仇心切。有一次聽信了謠言,擅自帶著兩牛錄約六百人摸黑偷襲敵人,結果中了埋伏,他自己頭部、大腿連中五箭,差點兒成了敵人的俘虜,而帶去的那幾百名弟兄,也是死的死、傷的傷,潰不成軍。有勇無謀的額亦都,帶著殘兵敗將逃回大營,向努爾哈赤負荊請罪,他背上了骲骨箭,撲通跪在了努爾哈赤的腳下。努爾哈赤又氣又心疼,還能說些什麼?
舒爾哈齊首先響應哥哥努爾哈赤。
“諸位,我覺得兄長的話言之有理。咱們的今天來得不容易,得用心去保護它呀。”
“還有,咱們的明天也得靠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因此,如何出兵、屯兵、陣上、馬下、隊列、旗纛、軍餉還有將領都得有規矩,有製度,這樣才能整齊劃一,顯示我軍威力,滅敵人之士氣!”
“說得好!何和理,此事就交由你來辦理!”
努爾哈赤一拍巴掌,圍著何和理上下仔細打量著,把個清秀儒雅的何和理給看懵了。
“都督,您這是……”
“怎麼,都是多年的老兄弟了,哥哥你不認識他了?”安費揚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嘻!”
帶刀侍衛扈爾漢咧嘴笑了,露出兩隻虎牙。
“何和理,都督這是看上你啦,想招你為婿呢。”
“多嘴!”
努爾哈赤大聲嗬斥著扈爾漢,又轉身笑著問何和理:
“兄弟,你意下如何?”
“我?”
何和理變得有些口吃,麵紅耳赤的:
“隻不知是哪位格格?”
“當然是本王的長女東果啦,隻有她才能配得上你。”
“哇!東果格格仙女似的人兒,哥哥,怎地不許配給兄弟我?”額亦都粗聲大氣地喊了起來,引來眾人一陣發笑。
何和理的臉變成了茄子色。
“不知我媳婦她,她樂意不樂意。”
“嘩!”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何和理,你怕她做甚?”
“男人有個三妻四妾的也是常事呀。”
“噴嘖,想不到,堂堂何大將軍還懼內呢,那你如何統領大軍南征北戰呢?回家哄娃兒去吧。”
“好啦,好啦,你們不要說啦!”
何和理使勁擺著手,鼓起了勇氣:
“都督我聽您的安排。”
“好,好,都督慧眼識英雄,何大將軍是英雄愛美人。都督,這杯喜酒咱們是吃定啦!”額亦都、安費揚古、費英東等人跳下炕,將何和理團團圍住,你一句、我一句,寬敞的議事大廳一時變成了他們說笑取樂的場所。
提起何和理的加盟,努爾哈赤還費了一番心思呢。
且說努爾哈赤起兵十年來,攻必克、戰必勝,將環建州而居的其他部族或招降、或削平,一時間聲威大震。在戰爭中努爾哈赤招賢納才,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智囊團和新貴族,這是一支蓬勃向上的新生力量,銳不可擋,所向無敵。
於是,另選新城安排給諸將領兄弟居住,努爾哈赤在新城費阿拉稱了王。城門設有樂隊,努爾哈赤出入柵城時樂隊齊立兩旁,鼓樂齊奏,身後有全身披戴的巴牙喇衛兵,而諸貝勒將帥們則簇擁著頭戴貂皮帽、身穿五彩龍紋衣的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高高在上,儼然成了雄霸一方的帝王。他本人也是儀表堂堂,威風凜凜。“軀幹壯健,鼻直口方,麵鐵而長”,身著五彩龍紋天衣,上衣長至膝,下衣長至足,皆以貂皮剪裁而成,雍榮華貴,與早年浪跡於山林野外的采參人判若兩人。
建州左衛都督努爾哈赤,起兵十餘年之後,兵力由父祖“遺甲十三副”,發展到一萬五千餘人,事業蒸蒸日上,如旭日東升。明朝遼東總兵李成梁的驕傲和失算,為努爾哈赤統一建州女真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客觀環境。因為努爾哈赤的恭順和孝敬,每年都親自帶人去撫順舊總兵府上去送禮探望,念念不忘少年時在總兵府受到的恩養和教誨,所以李成梁被麻痹了,他以為這樣一個逆來順受的人是成不了大氣候的。於是,李成梁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北亢”和海西女真,從而放鬆了對建州女真的控製。
努爾哈赤抓住了這個時機,由近及遠,先弱後強,先禮後兵,一寨、一城、一族、一部地攻占,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力量,終於迅速統一了建州女真。春風得意的努爾哈赤親眼目睹了建州女真首領兩次慘敗的教訓,這不能不令他格外小心——因為他是新一任的建州首領,他的命運如何,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還是任由明廷來支配、宰割?王杲縱兵犯邊,被明廷設計斬首京師;尼堪外蘭仰人鼻息,結果被明廷唾棄,讓努爾哈赤輕而易舉地割下了他的腦袋。觸目驚心的事實讓努爾哈赤對明廷采取了陽奉陰違的兩麵手法——避開明廷的注意,暗中積蓄力量,直至自己羽翼漸豐,令明廷無可奈何。
努爾哈赤靠他的兩麵政策,在夾縫中求生存求發展,既壯大了自己,也蒙蔽了遠在京城大內紫禁城的明朝天子,就連遼東的“土皇帝”李成梁也萬萬沒料到,這個當年自稱姓佟的年輕人若幹年後會成為自己的潛在對手和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