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正中是一張花梨木的雕花椅,這是汗王努爾哈赤的寶座。南西北用土坯砌著一圈火炕,俗稱轉圍炕,一家老小幾代人或是君臣議事皆可坐臥,溫暖舒適且十分寬大。這會兒這轉圍炕上擺滿了紅紅綠綠五顏六色的小玩意兒,有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有刀槍劍戟等十八般兵器,還有金鎖玉佩脂粉荷包之類的飾物,看得大人都眼花繚亂,更何況是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可真夠為難他的了。
“看好了,小乖乖,你到底要哪樣?”
努爾哈赤從孟古手裏抱過了皇太極,將他放在炕中間,前後左右全是小玩意兒。
“阿瑪,我要那個小木馬。”
“阿瑪,我要吃冰糖。”
“噓……”努爾哈赤小聲嗬斥著莽古爾泰等幾個不懂事的兒子,大妃袞代見狀不由得怒從心起,抬手“啪”地扇了莽古爾泰一巴掌。
“哇!”莽古爾泰當眾被母親責打,索性撒起潑來,手捂著被打的臉頰,又哭又鬧,雙腳直蹦。
“小孩子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嗎?哼,成何體統!”
努爾哈赤瞪著袞代,袞代正巴不得努爾哈赤多往自己身上看呢。今兒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紅旗袍、花盆底兒鞋,頭發高高梳在頭頂,盤成一個油光漆黑的大圓髻,上麵斜插著帶著墜兒的玉簪,還戴著一朵紅絨花。這身裝扮再加上她豔麗的姿色,果然是與眾不同,三十多歲的袞代仍然是一枝花呢!
努爾哈赤收回了目光,頗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悄聲在心裏罵:“袞代,你這個妖精!”
孟古早已哄好了莽古爾泰,不知她貼在那孩子的耳旁說了什麼,那莽古爾泰居然破涕為笑,撒嬌地將頭貼在孟古的袍子上,好家夥,鼻涕眼淚將袍子弄濕了一片。孟古隻比莽古爾泰大五、六歲,大姐姐似的,隻不過從她的裝束,尤其是兩個閃光的耳墜子,便知道她已經不是姑娘家了。
“哎,你們快看,八阿哥伸手要抓周了!”
隨著這話聲,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坐在炕上的小家夥吸引過去了,今兒個他才是這出戲的主角兒呀。
嘿,他開始爬了!皇太極伸手將麵前紅紅綠綠的玩意兒一撥拉,撅起屁股,伸著脖子,那神情那動作甚為有趣,但人們差不多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影響了小家夥抓周,這可是關係著他日後的前程呀。
說起來,汗王努爾哈赤在此以前已有了七個兒子,多子多福,人丁興旺,可由於種種原因,努爾哈赤未曾為其中的一個兒子舉行過如此隆重的“抓周”儀式。兒子們接二連三來到人世,努爾哈赤是無暇過問,有時候他甚至分不清甚至喊錯了兒子的名字。現在,他事業如日中天,根基已穩,這才有了一點兒閑暇,於是便為八子皇太極操辦了“抓周”,一來借機與親朋好友相聚敘舊,二來也希望八子皇太極日後前程似錦,大有作為。說起來,未免太過武斷,但這是民俗,努爾哈赤此番不過是隨大流而已,當然他也希望八子皇太極在“抓周”時,能圓了自己的希望和夢想。
皇太極慢慢扭著脖子,左顧右看,黑葡萄似的眼睛裏閃閃發亮,小嘴“咿呀”有聲,看來,他對眼前五花八門的小玩意兒很感興趣。
咦,他拿起了一隻香袋!那隻錦袋水紅的麵兒,繡著一雙小鴛鴦,色澤鮮豔而且帶著一股清香。
“不中用的東西!”
努爾哈赤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眾目睽睽之下,這個頑童竟然喜歡上了這種男歡女愛、卿卿我我之類的小物件,怎能不讓汗王生氣?
不要說努爾哈赤不高興,就連孟古的臉色也有些煞白。唉,都是袞代多事,她非得解下懷中的香囊放在火炕上,小孩子家的一見紅的綠的玩意就愛不釋手,果然,小皇太極上當了!這可怎麼辦?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麵兒,這讓汗王的臉兒往哪兒擱?
“哎喲,額娘,弟弟他砸我!”
又是莽古爾泰在叫,這個倒黴蛋正擠在前頭,不偏不倚地被香囊砸了個正著。
“呀,鼻子出血了,快過來我給你擦擦。”
莽古爾泰張嘴又要哭鬧,袞代連忙將他拉到了人群外頭。咳,她們母子倆今兒個真倒黴,不是被嗬斥就是挨砸挨打,早知道就不該來湊這個熱鬧。
“喲嗬,八阿哥又看中了那隻花布小老虎啦!”
人群中又是一聲輕叫。可不,皇太極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小老虎的跟前,鬥雞似的一眨不眨地盯著布老虎那兩粒發光的綠眼睛。過了好一陣子,皇太極終於發覺對方不過是隻“死”老虎,便立即沒興趣,又撅著屁股在炕上爬著,轉起圈子來。
“這傻兒子,那弓那劍不就在你眼前嗎?還磨磨蹭蹭兜什麼圈子?害得老子提心吊膽地跟著瞎轉悠。”
努爾哈赤在心裏笑罵著。剛才皇太極擲香囊的那一招,著實令努爾哈赤喜歡,好男兒應該以事業為重,打了江山之後還愁沒有美人嗎?
皇太極在炕上轉了幾圈,兩隻小手不停地在玩具中撥拉著,看不上眼的便隨手一扔,看得上眼的便凝神端詳一陣子。小家夥不慌不忙,不緊不慢,著實吊足了眾賓客們的胃口,這會兒他倒像是個角兒,旁若無人,神情甚是專注。眾賓客不由得暗暗稱奇,才一歲的小人兒,見了這喧鬧的場麵和許多陌生的臉孔非但不哭不鬧,反而十分活潑自在,沒有絲毫的緊張不安。他一會兒咿呀有聲,一會兒咯咯直笑,兩隻小手不停地在玩具中撥拉著,神情十分專注。
“嘿!這寶貝倒玩得快活,你倒是給老子抓一個呀。”
努爾哈赤有些無可奈何,心裏著急卻也不好發作,一屋子的人都在看著他的寶貝兒子皇太極呢,隻好耐著性子等下去了。
皇太極的小手伸在玩具堆裏拽呀扯呀,嘿,這一次他抽出了一塊黃綢布!小家夥雙手將黃布扯開,想了想竟將它蒙在了頭上!大概黃綢布遮住了視線,眾人在他的眼中變得模糊不清了,於是小家夥居然咯咯笑了起來,聲音是那樣的響亮!因為,賓客們早已停止了喧嘩,大家都緊盯著小主人,偌大的屋子變得十分靜謐。
“天神!可了不得啦,八阿哥將來要貴為一方之主、一國之君!瞧瞧,他現在就把皇冠給戴上啦!”
心直口快的額亦都大聲嚷嚷著,上前抱起了皇太極,送到了努爾哈赤的懷裏。
此時眾人也是一片驚詫和讚歎聲,努爾哈赤激動得雙眼發亮,“叭、叭”將寶貝兒子親個不停。
這情形讓舅舅納林布祿目瞪口呆,他幹笑著對妹妹說道:
“孟古妹妹,你生的兒子是好樣的,將來也許會成為咱女真人的驕傲。做舅父的也覺得臉上有光哪。哈哈!”
“大哥莫要謬誇他,他現在還什麼都不懂呢。我隻要他快些長大,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好。”
孟古的聲音有些發顫,眼眶有些濕潤。要知道,兒子皇太極的“抓周”,其實是在抓她自己的心哪。孟古生怕兒子抓得不好,落個不吉利不說,倘若使汗王生氣那可就糟啦。這下子萬事大吉,孟古這個年輕的媽媽終於舒心地笑了。
皇太極在眾賓客麵前露了一手,為努爾哈赤臉上增了光,在親朋好友的一片恭賀聲中,皇太極打起了哈欠,小家夥精神十足地玩了半晌,出盡了風頭,也該歇著啦。
孟古和奶娘帶著皇太極回到了後院,歡歡喜喜自不必說,可前院裏卻發出了激烈的爭吵聲。
納林布祿此時是一臉的冷笑。大半天的應酬偽裝令他忍無可忍,現在隻剩下他與努爾哈赤兩人,他終於發難了。
“都督,如今你我兩部聯姻,正可謂強強聯手。隻是那哈達部一心想爭霸扈倫四部,我葉赫新遭重創恐勢單力弱,本貝勒此番前來請貝勒助一臂之力。”
“噢?你要我出兵滅哈達部?”
努爾哈赤盯著納林布祿,輕啜著香茗顯得不急不躁:
“貝勒此言差矣。今我與葉赫部結親,與那哈達部也結了親,怎麼能厚此薄彼,做那不仁不義之事呢?再者說,我女真各部本是同根生,又為何爭鬥不休,反讓那漢人坐山觀虎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