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用手一指何和理,眾人又是一個勁兒地點頭。的確,何和理熟知漢人文化,又受過高人指點練就了一身武藝,再加上他為人謙遜,從來不顯山不露水,含而不露,不慍不火,由他去說服明吏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金秋十月,正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建州境內牛羊遍地,瓜果飄香,人們臉上帶著笑容,忙碌的身影在白雲藍天下時隱時現,到處是一派祥和安泰的景象。
內城的大廳裏,努爾哈赤正為兩個功臣何和理和扈爾汗接風洗塵。君臣席子上擺著一筐筐葡萄和紅蘋果,還有加了蜜的牛奶、馬奶子以及薩,看來,他們都已酒足飯飽了。
“嗯,味兒正而且很香,真正的好煙葉呀。”
額亦都自言自語著,何和理從清河馬市上帶了些朝鮮產的煙葉送給了他,這會兒他正美美地過著煙癮呢。
“嘿嘿,想那納林布祿這些日子恐怕臉都氣歪了。眼看著白花花的銀子都流進了咱建州,他還不氣得跟個蛤蟆似的,肚皮一鼓一鼓的,恐怕都要撐破啦!”
安費揚古一邊啃著蘋果,一邊鼓著肚子,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何將軍果然出手不凡,在下十分欽佩!”
小將費英東嚼著鬆子,一邊伸出了大拇指,一臉的真誠。
何和理正慢吞吞地剝著葡萄皮兒,嘿,難怪人家說他有儒將之風,連吃葡萄都這麼文縐縐的,倒像個大姑娘一般。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費英東,你日後肯定會強過我的。”
“哎,你們說說看,布齋、歹商還有納林布祿他們能善罷幹休嗎?此前他們不是三番五次派人來我建州騷擾搶掠嗎,這一次咱們斷了他們的後路,他們會不會……”
大夥兒正在興頭上,聽了舒爾哈齊的這番話一時便悶不做聲了。的確,這是個不可回避的現實問題,又有誰知,建州此舉不是引火燒身呢?其實,舒爾哈齊本來想直說的,可又擔心惹哥哥不快,哥哥今兒高興,連喝了五大碗馬奶子酒呢,這會兒他倒是有些萎頓了,嗬欠連連,直打酒嗝,平日裏總是睜圓了的眼睛也變得眯縫起來了。嘿,老虎也有打盹兒的時候哇。
忽有探馬飛馳而來,眾人臉色大變!
“報……葉赫等九部聯軍,三萬之眾正兵分三路向我建州逼近!”
“報……渾河以北敵營密密麻麻,戰旗林立!”
“報……我邊境居民人心惶惶,請求都督派大軍前去救援!”
“緊張什麼?我估計一時半會兒敵人到不了咱費阿拉。”
努爾哈赤酒意頓消,一雙鷹樣的眼睛格外明亮。他從容自若,從使女手中接過了一杯香茶,慢慢地品著,神態很是悠閑。
“哥哥,你快醒醒酒吧,九部聯軍快殺到咱家門口了,是三萬人哪,咱們勢單力薄拿什麼去抵擋?”
舒爾哈齊霍地站了起來,對努爾哈赤大叫著,聲音中分明帶著某種恐懼。
“兩軍陣前不許蠱惑人心,造謠惑眾,誰若再說這樣的話,殺無赦!”
努爾哈赤將茶杯重重地往托盤中一擱,使女原本雙手就有些顫抖,托盤一歪茶杯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奴婢有罪,請汗王開恩。”
使女嚇得麵無人色,跪倒在地上,渾身篩糠一樣地抖個不停。
“無用的賤人,扈爾漢將她拖下去砍了她的手!”
“汗王饒命!”使女發出了絕望的哭喊,卻被扈爾漢手下的侍衛拖走了。
眾人目睹著這情景一時噤若寒蟬,舒爾哈齊更是敢怒不敢言。哼,同為一母所生,偏偏你是長子就可以做汗王,偏偏我就要為你出生入死去拚殺,而且稍有不慎就會惹來殺身之禍,憑什麼?論武功論本事我哪一點也不比你差!好吧,如果你不把我當兄弟看,我也就不會把你當哥哥那樣侍候著。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惹不起你還躲不起你嗎?省得整天受你奚落,在大庭廣眾之下丟光了我的臉麵。人要臉,樹要皮呀!
不遠處婢女的慘叫聲令人聽了頭皮發麻,眾將官們一時麵無血色,呆若木雞。
“扈爾漢!”
“小的在!”
“本王令你即刻帶幾名探馬出城探聽敵軍的虛實,不得有誤!”
“嗻!”
扈爾漢匆忙領命而去。
“額亦都、安費揚古!”
“末將在!”
“本王令你二人即刻去集合軍隊,隨時聽候本王調遣!”
“嗻!”
“費英東,你去準備好糧草!”
“何和理,你去加強山城的防衛!”
“都……督,小的做什麼?”
舒爾哈齊硬著頭皮問道,他知道哥哥此時萬萬冒犯不得,所以顯得畢恭畢敬的。
“你帶著阿敏,還有褚英、代善:你們都回去睡覺!”
“什麼?”
這一回褚英不願意了。他也是急性子,握著拳頭雙目圓睜看著努爾哈赤:
“阿瑪王,你是把我看扁了?兩軍陣前我怎麼可以臨陣退避呢,我不回去!”
“你……”
努爾哈赤怒視著兒子褚英,從牙縫裏迸出了幾個字:
“這是軍令!”
褚英嚇得一哆嗦。父王這話分明就是在告誡他,軍令不可違,否則殺無赦!怎麼,這就要被殺?我這可是好心沒好報,唉,難怪叔叔舒爾哈齊也會對父王有意見,父王他這個人也太霸道了,簡直是不論青紅皂白!
“睡覺就睡覺,頂多不要做什麼吐倫世了,倒落得個自在!代善,走!”
褚英憤憤不平地小聲嘀咕著,拉著弟弟代善就要走。
努爾哈赤的口氣終於有些緩和了,“唉!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緊接著他又補充了一句:
“若我軍夜出迎敵,恐驚動城中百姓,待天明出兵,今晚咱們可以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
褚英繃著的臉露出了笑容:“瞎,父王你早說不就什麼事兒也沒了麼?”
努爾哈赤神態悠閑地朝大家揮著手轉身離去,丟下了一群神色惶恐的將官們,麵麵相覷。大家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探馬來報:
“敵兵已越過渾河,往古勒山進發!”
眾人紛紛登上城樓眺望,遠遠望見渾河岸邊,敵兵營壘密密麻麻,人聲鼎沸,戰馬嘶鳴,眾將官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敵兵即將逼進,咱們總不能坐以待斃,束手就擒呀?
小將費英東“唰”地抽出寶劍,在黑夜中用力舞動,大叫著:
“敵兵數倍於我,都督卻讓咱們按兵不動,這,這是哪門子用兵之法?不如咱們各自帶兵出城,與他們拚了!”
眾將官覺得費英東說的有理,也代表了他們的心聲,紛紛附和著一起往城樓下衝。
“站住,大家不要激動!”
何和理伸出雙臂擋住了眾人的去路。燈光下,他一襲銀灰色戰袍,美髯飄飄,神態從容自若,令眾將官們肅然起敬。
“諸位,咱們跟隨都督多年,都督戰無不勝,向來用兵如神,諸位豈有不知之理?今夜敵人雖數倍於我,但他們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斷不敢夜襲我山城。所以,咱們何不聽都督的吩咐,回家美美地睡上一覺,養精蓄銳,明日好精力充沛地隨都督出城殺敵,到時候咱們可要好好地比試一下,看看誰能爭得吐倫世的榮譽!”
“好,好!”何和理這麼一番話,總算徹底打消了眾將官們心中的顧慮與惶恐,他們互相鼓勵著三三兩兩結伴而去,何和理卻佇立在城樓上,看著遠處敵營,眉頭擰到了一起。他知道明日將有一場苦戰,他一定要盡忠盡職守衛好山城,讓城中的百姓安然入睡,讓都督放心,讓都督安心。
夜深人靜,山城費阿拉籠罩在濃濃的黑暗中,悄然無聲,像睡熟了一般,沒有絲毫動靜。議政樓後院的一處廂房裏,薄薄的窗戶紙上映著搖曳不定的燭光和一個孤寂的身影,這是葉赫納拉氏孟古。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呀?”
孟古跪在佛堂前,淚流滿麵。九部聯軍將要攻打建州的消息令孟古坐臥不安,心驚膽顫!尤其當她聽說,此次九部聯軍是由她的兄弟納林布祿和布揚古一手策劃召集的,更是痛心不已。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此番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九部聯軍打敗了建州,孟古將會與夫君努爾哈赤同歸於盡,這是最壞的結局,但願她的死能化解兩部間的仇怨。如果建州打敗了九部聯軍——這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九部聯軍傾巢而出,可是來了好幾萬哪——孟古也不願意看到這個場麵,兄長們被砍殺,部族被征服,她自己將遭到族人們的切齒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