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古的心在滴血,她跪在佛像前,“咚咚”地磕著響頭,額角紅腫,欲哭無淚。
“讓我去死吧,我不願意看見這血淋淋的場麵!萬能的佛祖呀,請您為我指一條光明的路,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額娘,您為什麼哭了?”
皇太極倚在門旁,看著痛哭流涕的母親,聲音怯怯的。
“沒有……”
孟古急忙擦著臉頰,起身將兒子摟在懷裏。
“好孩子,額娘沒有嚇著你吧?你怎麼就醒了呢?快些回炕上去,別著涼了。”
看見兒子,孟古又恢複了理智,百般憐愛,百般嗬護。是呀,她在這世上不是無牽無掛的,她怎麼可以胡思亂想置兒子於不顧呢?唉,真是杞人憂天,我一個弱女子又能怎樣呢?但願……孟古實在想不下去了,無論結局如何,都不是她所希望的。此刻她所能做的,隻是緊摟著兒子皇太極,對著窗外的冷月發呆……
隔壁的屋子裏努爾哈赤已經鼾聲如雷。昏暗的燭光映在他那熟睡的臉龐上,他的嘴唇微微張著,隨著呼吸的起伏而打著呼嚕。奇怪的是,他的眼睛也半張著,露出的一絲縫隙似乎在睡夢中也可以觀敵嘹陣,隨時掌握周圍的動靜。袞代被這鼾聲吵得心煩意亂,若是往日,她巴不得這鼾聲每夜都能在她的房中響起呢。
都督這是怎麼啦?大軍壓境,他卻一言不發,倒頭就睡。是福是禍,睡醒了還得麵對,說不定半夜三更九部聯軍便會殺進城中……
袞代越想越後怕。都督今兒晚上實在是有些反常,難道,他被那人數眾多的九部聯軍嚇破了膽?以往他總是對敵人不屑一顧,抓住機會便進行反擊,打得對方措手不及,難以招架。這一回他卻不聞不問蒙頭睡起了大覺,敵人的寶劍就快要砍到他脖子上了!
袞代忽然覺得脊梁骨上冷颼颼的,似乎有一陣陰風吹過,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身子貼緊了努爾哈赤,並伸出手臂摟緊了他的脖子。“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不知怎地,袞代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這兩句話,緊摟著努爾哈赤的手臂也鬆開了。不行,他肯定是有了打算,我也得為自個兒打算打算才行呀。
袞代睜著眼睛胡思亂想,反正睡不著,不如起來將金銀細軟收拾一下,萬一有個意外也好外出躲避,身邊帶些珠寶總是好事。主意已定,袞代想小心翼翼地坐起來,這才發覺努爾哈赤的腿正壓在她的腿上,一點兒也動彈不得,唉,難道就這麼睜著眼睛度過漫漫長夜?現在,袞代總算是體會到夜不安寢的滋味了。
“喂,您醒醒!”
袞代沉不住氣了,她的右腿早已被壓得發麻,隻好用力去推努爾哈赤。
“怎麼啦,半夜三更的瞎折騰。”
努爾哈赤咕噥著,翻了個身又不動了。
“都督,今兒晚上您是怎麼啦?城外九部聯軍壓境,您還能睡得著?我恐怕……”
袞代沒敢往下說,她怕努爾哈赤會不高興。
“怕什麼?大驚小怪的,別來煩我!”
努爾哈赤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袞代不敢再問了。事已至此,隻好聽天由命了。
沒多會兒,努爾哈赤便又打起了呼嚕,袞代披衣下床,躡手躡腳地撥亮了燈火,打開了櫃子上的首飾盒,將她睡覺時摘下的玉墜兒、金簪子、銀鐲子一件件地往裏麵擱……
雄雞報曉,山城費阿拉度過了一個難眠之夜。薄霧中,汗王努爾哈赤全身披掛,頭戴金盔,胸護金甲,腰佩寶劍,精神抖擻。
何和理帶著諸將官早已恭候在議政樓前多時了,見努爾哈赤出來,何和理上前小聲稟報:
“都督,我在城門外的小山坡上抓到了幾個探子,他們裝神弄鬼,正在埋一塊石碑,原來那上麵刻著詛咒建州和都督您的話。”
“是嗎?將那石碑拿來,我倒要看看那些賊人胡唚唚個啥!”
何和理忙吩咐衛兵點起了火把,照著沾著紅土的石碑。努爾哈赤仔細看著上麵的篆刻,小聲念道:
“滅建州者葉赫,哈哈哈哈!”
努爾哈赤隨即爆發了一陣大笑,眾將官們聞聽更是義憤填膺:
“呸!納林布祿那廝,就會興妖作怪玩弄詭計。”
“邪不壓正,怕他怎的!”
“他們夜間不敢進攻,便派人搞鬼把戲,真是愚蠢透頂!”
“好了,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去祭堂子了,讓工匠將這石碑砸碎,做滾木礌石也可以多要幾個賊人的性命,哈哈!”
說罷,努爾哈赤將石碑往地上一扔,帶著眾人前往堂子祭天。每逢重大戰事,女真人都要祭堂子,祈禱每戰必勝。其時天色未明,月光清冷,鼓聲咚咚,風吹秋葉,雲走碧空,正是黎明前的黑夜,這山城中的祭祀場麵更顯得肅然、神聖,打破了山城的靜謐。
“皇天後土,上下神祇,天神祖宗阿布凱恩都裏在上,請您讓侍女神雀用流星做筆,太陽河水做墨,為我愛新覺羅家族作證。我努爾哈赤與那九部本無仇怨,如今他們卻聯兵進逼,馬嘶邊牆,耀武揚威。我建州承天運開國事,興王業建山城,正是風調雨順、萬民樂業之時,怎能容忍九部對我建州的侵淩與挑釁?女真吐倫世胯下戰馬馬尾掃過的地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一戰,願天神保佑,神諭得以實現,願賊人不堪一擊,願我建州眾誌成城,無堅不摧!”古勒山,又稱古樓嶺,地勢險要,四麵是斷崖峭壁,縱橫交錯,莽莽林海中,猿鳴狼嗥,聽來令人毛骨悚然。努爾哈赤選中了這裏,命八旗精兵在山路兩邊埋伏,在兩側崖嶺上安放滾木礌石,在陡坡狹路及河穀一帶設置橫木路障……
一切準備就緒,隻等九部聯軍進犯了。
已經出兵一天一夜的九部聯軍來勢凶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挺進建州之後,一路上並未受到努爾哈赤的攔截,如入無人之境,這讓他們欣喜若狂。他們人多勢眾,肆無忌憚,一路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九部聯軍的首領之一納林布祿得意洋洋。九部聯軍的三萬兵力中,葉赫出兵一萬,哈達、烏拉、輝發三部合兵一萬,蒙古科爾沁、錫伯、卦爾察等三部及長白山珠舍裏、納殷二部,也出兵一萬,兵分三路向建州圍剿,大有一舉踏平建州之勢。
按納林布祿的既定方針,此番進攻建州,見人殺人,見城攻城,總之要將建州攪得雞犬不寧、國無寧日。所以每遇山寨,聯軍便蜂擁而上,不由分說肆虐劫掠一番。可是,當進攻紮喀寨時卻遇到了麻煩。
這紮喀寨山寨雖小卻地勢險要,四麵皆為懸崖峭壁,隻中間一條山路可以穿行,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欲一口吞山的九部聯軍圍著紮喀寨四周的懸崖轉了幾圈,累得士兵們氣喘籲籲,氣得納林布祿暴跳如雷。萬般無奈,他們隻得轉攻下一個目標黑濟格寨,而這時已經是半夜了,於是納林布祿吩咐士兵們在離寨不遠處安營紮寨,等天明以後即刻攻寨。
決戰在即,千鈞一發。
隱蔽在古勒山上的努爾哈赤不敢有絲毫懈怠,親自下馬布陣,並與諸將領研究著對策。
“目前敵強我弱,既不能硬拚,也不能死守,關鍵的是我軍要有高昂的鬥誌和百倍的信心,避其銳氣,以逸待勞,然後相機行事,打他個措手不及。”
何和理一副軍師口氣,讓努爾哈赤聽得連連點頭。可額亦都卻嚷嚷起來:
“不管怎麼樣,敵人三萬人馬就在哪裏,是不會少的,按照我的意思來說,咱們就大膽地往前衝殺,殺一個夠本,殺倆還賺一個呢。隻要是不怕死,就跟著俺額亦都往前衝!”
安費揚古瞪著額亦都:
“笑話!咱建州女真有怕死的兒郎?現在的問題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不要著急,先聽聽咱們都督和何師爺的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