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貝勒,小人乃奉葉赫部主金台石之命夜訪貴處,還望您吩咐手下,千萬不要走露了風聲。”
舒爾哈齊一激靈,腦子被門外涼風一吹也清醒了許多。葉赫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哪,若是讓內城的哥哥知道了麻煩可就大了。
“管家,將前後院的燈籠都滅了,有人來訪就說本王已經睡下。”
“嗻!”
管家躬著身子正要退下,舒爾哈齊又喊住了他:
“今晚之事不許對外人透露,你去告訴幾個護院的阿哈,讓他們嘴巴嚴著點兒,否則我割了他們的舌頭喂狗!”
“嘎!王爺,您就放心吧!”
親自關上了房門,舒爾哈齊這才回過頭來,來人的相貌卻讓他嚇了一跳:這人是個獨眼龍,額上還有一個大刀疤!
“王爺,這個是本部部主帶給您的禮物,不成敬意,請您過目。”
獨眼龍隻顧解著褡褳,並沒注意舒爾哈齊看自己時的詫異神情。隻聽“嘩啦”一聲,一堆金燦燦白花花的珠寶擺到了舒爾哈齊的眼前。
“嗨,大老遠的,何必這麼客氣?來,來,請上坐。”
舒爾哈齊麵露喜色,一邊伸手讓著座,一邊卻扭頭看著炕桌上的東西。有兩錠金元寶,兩對翡翠手鐲,兩對鼻煙壺,一隻是瑪瑙的,玲瓏剔透,一隻是象牙雕的,價值連城。另外還有一堆女人的飾物,什麼玉鐲子、金簪子、珠串子,五顏六色的,光彩奪目。
“哈哈,多謝金台石貝勒的厚禮,本王恐怕受之有愧喲。”
“貝勒爺就不要推辭了。俺貝勒說俺葉赫部珠寶黃金取之不盡,等下回小的再給貝勒爺送些過來。”
獨眼龍說完將桌上的茶一飲而盡,看得出他這一路馬不停蹄跑得夠辛苦的。
“要不先弄些吃的填填肚子?”
“不忙不忙。小的有要緊事要稟告貝勒爺。”
“噢?是不是你部主讓我兄長前去迎娶美女東哥?”
舒爾哈齊轉著眼珠子,這句話他真的不想說出來,一想到東哥,他便有種酸溜溜的感覺。
“什麼?”
獨眼龍一愣,隨即嘿嘿笑了起來:
“嘿嘿,俺貝勒和格格的事情,小的也不甚清楚。不過,小的倒是聽說了,俺格格非烏拉部主布占泰不嫁。”
“原來是這樣。”
舒爾哈齊如釋重負,轉而嘻嘻笑道:
“你們葉赫的這招還屢試不爽哩,當心惹惱了俺兄弟努爾哈赤。”
“小的正為此事而來。”
獨眼龍湊近了舒爾哈齊,一臉的媚笑:
“如果費阿拉的主人都像貝勒爺您這麼寬容,通情達理,咱葉赫與建州兩部哪能大動幹戈?”
“唔。”
舒爾哈齊未置可否,不過從他眯縫的眼睛中看得出,這話他聽了心裏很舒坦。
“俺貝勒爺早就聽說二貝勒爺您為人厚道,心地善良,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佩服,佩服!”
“唉,其實我算老幾?連他身邊那幾個結義兄弟說的話都比我管用一百倍!”
獨眼龍見舒爾哈齊發起了牢騷,不禁心中暗喜: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呀。於是,他翻著僅剩的一隻眼珠子,火上澆油:
“噴嘖,貝勒爺您這話可怎麼說的?咱這白山黑水之地,誰還不知建州出了兩都督兄弟?除了您,又有誰能跟那‘龍虎將軍’平起平坐?”
“哼,此事不提也罷!”
舒爾哈齊被“龍虎將軍”四個字給激怒了,他一拳砸向炕桌,忿忿不平:
“建州女真能有今天,我舒爾哈齊功不可沒!可到頭來吃苦受累的是我,榮華富貴全被他占了去。如今人家又是龍虎將軍,又是建州都督,統領千軍萬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我……”
“這麼說就是大貝勒的不是了。”
獨眼龍揣摸著舒爾哈齊的心思,旁敲側擊:
“你們倆是親兄弟呀,又共患難,如今當然應該共享榮華富貴了。貝勒爺您消消氣,沒準兒您的洪福就在眼前呐。”
“呸!嗟來之食本王一點兒也不稀罕。本王有手有腳,資質也不比他差,況又值壯年,他所擁有的為什麼我不能擁有?逼急了俺拉出去另辟地盤!”
“喲,貝勒爺要動真格的啦?”
獨眼龍溜下炕,從懷中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黃表紙朝舒爾哈齊眼前一晃:
“不瞞貝勒爺您說,俺主子對貝勒爺您的處境十分牽掛,正巧前幾日來了個遊方僧,俺主子讓他為您測了一卦,您瞧好了,這上麵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獨眼龍巧舌如簧,然舒爾哈齊聽得將信將疑。他接過了黃表紙湊近燈籠仔細看著。“轉舟順流去如飛,百事營求正及時。因與奸人同道路,從此災禍自追隨。”
舒爾哈齊一眼掃過,神情有異:
“與奸人同道路?這分明說的是吾兄努爾哈赤嘛。也是,他如今春風得意,金玉滿堂,我呢,卻隻能分享他的殘羹剩飯,還處處遭他指責和猜疑,總這麼下去我得窩囊死啊!”
“那高僧說,這費阿拉一帶山青水秀,自古便是塊風水寶地。可這兩年,這兒白天晚上都冒著黑煙,神仙早就不高興了。若是惹惱了天神,破了建州的風水,貝勒爺您的日子也不好過呀。”
獨眼龍這麼一說,舒爾哈齊明白了,他一拍大腿應和道:
“天神有眼哪。看來我是不能再跟著他窮折騰了,不然老了要受窮哇。哼哼,他要采石煉鐵造箭矢,分明是好戰之人,早晚會惹惱天神,真若是破了這建州的風水,吃不了就讓他一個人兜著!罷罷,從此俺洗手不幹,倒也落得個自在清閑!”
“對呀,識時務者為俊傑嘛。不過,人都說那建州大貝勒爺說一不二,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二貝勒爺您小胳膊能擰過他的大腿嗎?”
獨眼龍冷笑了兩聲,搖頭歎氣雙手一攤,直把個舒爾哈齊挑撥得臉紅脖子粗,他一躥老高,扯著嗓子吼著:
“擰!擰!俺這回非擰斷他的大腿不可,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們看扁了俺!來人哪!”
貼身護衛應聲而人,舒爾哈齊雙手叉腰,極力擺出將軍的風度:
“去,讓大阿哥阿敏帶著二十個身手敏捷的士兵,穿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覺直奔城北門外煉鐵爐和風箱,見一個砸一個,見兩個砸一雙,把剩下的礦石全扔到山坡下,我倒要看看他明幾個拿什麼去煉鐵!”
“小的聽明白了,可是,若是有人阻攔,怎麼辦?”
“把這個拿去,誰敢阻攔便砍了誰!”
舒爾哈齊從腰中解下一枚腰牌,衛兵不再猶豫,接過腰牌領命飛奔而去。
“俺主子可沒看錯人!也不枉小的跑這一趟!小的就此告辭,願二貝勒爺心想事成,福星高照!”
“多謝多謝!哈哈哈哈!”
原來,建州連年征戰,雖然每戰皆勝,牛羊滿圈,人畜興旺,可是造箭頭的生鐵卻日漸匱乏了。加上明廷的封鎖,努爾哈赤隻得招聘能工巧匠,開礦煉鐵以解燃眉之急,否則他的數萬精兵何以立足?
好在建州附近的山上有的是礦石,取之不盡,於是煉鐵計劃順利進行。每日裏山坡上鐵錘叮咚,碎石成堆,北門外的煉鐵爐裏爐火熊熊,風箱呼呼,通紅的鐵水將半個山城都映紅了,這種熱氣騰騰的場麵卻令遠在海西的葉赫部貝勒金台石感到了透心的涼。恐懼、絕望加上氣憤,金台石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建州有了足夠的箭矢,更會所向披靡,戰無不勝,葉赫還能撐幾天?
冥思苦想之後,金台石終於想出了一條妙計,離間努爾哈赤與舒爾哈齊兄弟二人,讓他們內訌互相削弱,這樣葉赫或許就有了喘息之機,或許就能夠東山再起了。
且說舒爾哈齊一時性起,將煉鐵爐砸了個稀巴爛,到清醒之後就有點後悔了,你說自己胡子都一大把了,怎麼行事還是這般魯莽呢?也怪不得各個一直責備自己,可是我就這樣給哥哥低頭嗎認錯嗎?舒爾哈齊又不願意低頭。難道他努爾哈赤就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嗎?他什麼時候低下過那顆高貴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