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聲雞叫,舒爾哈齊從床上蹦起,腦子裏霎時就有了一個主意:大丈夫敢做敢當,今天也趁著這個機會看看他對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態度?
努爾哈赤習慣早起,早起之後練劍、點兵操練或者閱讀兵書,在他看來,早上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是興致勃勃的,腦子也特別好使。
“阿瑪王早安!”
小皇太極手持短劍佇立在晨光中,努爾哈赤先是一愣,又是一喜:
“孩子,你怎麼不多睡會兒?瞧瞧,太陽還沒出來呢。”
“阿瑪王您每天不都是早起嗎?孩兒也想跟您學學。嗨,這空氣裏還帶股甜味兒呢。”
“真是好孩子。待阿瑪脫下外衣,與你練上幾招。”
“嘻……孩兒早就想跟您討教討教了,來吧,看劍!”
皇太極笑聲未落便使出了招式,一個金雞獨立橫劍當胸護住門戶,腳下是紋絲兒不動。
“嗬,幾天不見還真長了本事。隻怕你那花拳繡腿的把式過不了阿瑪的這一關哪!”
努爾哈赤看出兒子有些賣弄,便瞅準了他的空當一劍直刺過去,有心要給兒子個下馬威。“停下!”就在努爾哈赤出手的那一刹那間,皇太極突然叫了起來,指著城北方向連聲喊著:
“阿瑪王快看,城北怎麼黑乎乎的一片?那紅彤彤的火光怎麼沒了?”
努爾哈赤心裏“咯噔”一下,慌忙收住了招式,轉身向北看去,這一看不要緊,急得他也大叫起來:
“天神,煉鐵爐裏怎麼不冒火光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來人哪!”
努爾哈赤這麼一喊叫,立即驚動了院裏的衛兵們。他們揉著眼睛胡亂披著外衣跑了出來,悄聲詢問著:
“出什麼事兒啦?”
“都督他怎麼發這麼大的火呀?”
“真是怪事兒,煉鐵爐裏沒火啦。”
正當人們議論紛紛之際,舒爾哈齊帶著幾個衛兵抬著筐子進來了。
“大哥,早呀!”
努爾哈赤哪還有心情跟兄弟打招呼,他隻微微點了點頭,心裏還在琢磨著煉鐵場的事情,這事蹊蹺呀,為什麼爐火會突然熄滅?為什麼我兄弟一大早就來找我?莫非這事與他有關?
“嗬,父子晨練,強身健體,倒叫兄弟好生羨慕!”
舒爾哈齊見哥哥表情嚴肅,便打著哈哈。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成心要看看哥哥對自己的情份到底有多深。如果他無情無義,自己也好極早做個了斷,大不了各走各的路!
“我且問你們,筐子裏抬的是何物?”
努爾哈赤對舒爾哈齊依舊不理不睬,隻顧朝他身後看。
“放下,全放下!”
侄子阿敏上前幾步行禮之後,朗聲回答:
“都督,如今扈倫四部皆已臣服盟誓,天下歸於太平,該息兵耕田啦!”
努爾哈赤看著那些筐裏裝著的鐵槍、馬叉和長矛,不由得擰起了濃眉。
“你想將這些兵器怎地處理?”
“都督,這幾種兵器都飾著厚重的鐵塊,是孩兒特地吩咐阿哈們從武器庫中挑出來的,準備將他們溶化了鑄塊鐵碑。”
“鑄什麼碑?本王怎地不知?”
“當然是鑄一塊紀念碑啦。”
阿敏仗著平日裏伯父的寵愛,在眾人麵前侃侃而談:
“這紀念碑的字侄兒都想好啦,古勒山之戰永垂千古!這幾個字好不好?讓那扈倫四部的殘兵敗將老遠見到這石碑便羞愧難當,抬不起頭來,讓他們永遠臣服於我建州王的旄下!”
阿敏仿佛在做著演講,口齒伶俐,聲調激昂,還伴著強有力的手勢,贏得眾人的一陣叫好聲。
努爾哈赤的濃眉舒展了些,旋即又緊蹙了起來,他語重心長地看著阿敏說道:
“孩子,你以為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這天下就太平啦?敵人亡我之心不死,詭計多端,虎視眈眈,你切莫聽信了他人的謠言!”
說罷,努爾哈赤有意無意地瞥了舒爾哈齊一眼。這一下,舒爾哈齊沉不住氣了。起初,努爾哈赤對他不理不睬便已經傷了他的自尊,現在努爾哈赤又含沙射影地攻擊他,更讓舒爾哈齊覺得忍無可忍。
“哥哥,有話就直說,兄弟俺是個直腸子,最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好吧,我且問你,昨夜一黑衣人進了你家之後你都做了些什麼事?”
努爾哈赤一雙犀利的目光直視著舒爾哈齊,舒爾哈齊不覺心慌意亂起來,臉色有些蒼白,好在初升的霞光映在他的臉上,令人不易察覺。他下巴往上一抬,一臉的不屑:
“這費阿拉還是不是我舒爾哈齊的家?我還有沒有交友的自由?你憑什麼暗中監視我?你還當我是親兄弟嗎?”
一連串的責問似乎是理直氣壯,但努爾哈赤卻從鼻子中哼了一聲:
“是不是親兄弟得先問問你自己!舒爾哈齊,你也是年紀一大把的人了,做事怎麼還和他們年輕人一樣魯莽衝動?哼哼,被人家牽著鼻子走居然還理直氣壯!”
阿敏一見事情不妙,心想阿瑪若與伯父弄僵了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於是硬著頭皮承擔了一切:
“都督,這不關我阿瑪的事,怪就怪小侄一時衝動,派人砸了煉鐵爐又砸爛了一些兵器。小侄以為現在已經到了化幹戈為玉帛的時候了。”
“阿敏哥哥,你從小在我們家長大,怎麼還不知道我阿瑪王的誌向?”
皇太極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令所有的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我阿瑪王要做這白山黑水之王,等我皇太極長大了便要做全天下之王!”
童言無忌啊!努爾哈赤緊蹙的雙眉終於舒展開來,後繼有人,這是愛新覺羅家的幸事呀。
看著身披霞光的皇太極,努爾哈赤的臉上出現了一種久違的笑意和欣慰。舒爾哈齊卻像一隻泄氣的皮球,也是,你說自家的父子明明就沒有人家父子那般的氣魄和精明,不服氣?拿什麼不服氣呢?明擺著,人家父子是龍種,是要稱王稱霸的,而自己父子卻隻有勞碌命,到頭來身無一物,真是家門不幸哪!
果然不出都督努爾哈赤所料,葉赫再一次上演了悔婚的戲碼,聲稱要將美女東哥嫁給烏拉部主布占泰。這件事情,再一次在建州城裏引起了軒然大波,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都督,這一次,可真的是關係到您的聲望呀,你能忍氣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得欺負你嗎?不行,得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對,是得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如今扈倫四部中隻剩下這葉赫在與咱們作對,幹脆出兵端了他的老巢!”
諸貝勒大臣們七嘴八舌又議論開了。
努爾哈赤擺擺手,苦笑著:
“其實,以本王的脾氣早就出兵了。不錯,事關我本人和建州的榮譽,我怎能不聞不問不生氣呢?說起來,葉赫之所以膽敢與我建州作對,三番兩次地戲弄於我,就因為他有明廷的支持!你們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以我建州目前的實力,滅區區葉赫倒也不在話下。可麵對擁有數百萬之眾的明廷,我們能貿然出兵嗎?小不忍則亂大謀,何師爺,漢人的書上有這話吧?”
眾人不再爭辯,隻在心裏玩味著都督的話。
何和理朝努爾哈赤伸出了拇指微微點著頭:
“都督英明!所言句句在理呀。諸位,你們且聽我掐指算來。”
何和理伸出了手指,說“你們看,這東哥格格自幼便許配給了咱汗王,迄今已經二十年了,算起來她如今的年紀已過了三十歲。三十多歲了,人老珠黃了,憑什麼讓我們汗王去為她發動一場戰爭?這分明是葉赫玩的詭計嘛。”
“三十多歲?俺婆娘還不到三十歲便跟俺生了仨崽,這會子肚子又挺得溜圓了。呸,如此看來那妖精也沒啥希罕的。”
眾人忍俊不住,被額亦都的一番話逗得笑出了聲。
努爾哈赤的臉色也緩和了許多,他趁熱打鐵表明了自己的意見:
“目前我建州當務之急便是要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大明為了扼製我建州的發展,必然出兵支持葉赫來與我對抗,這是漢人對咱女真各部的一貫策略。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了,大明便會將葉赫棄之不顧,到時候我們再出兵便可無後顧之憂。說起來,無論是扈倫四部還是我建州女真,咱們語言相通,血脈相連,與那明朝實非同類。所以,當我們女真各部團結強大的那一天到來之時,便是違背天意、為所欲為的大明朝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