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稚子狂言豪氣升 建州母子生死別(2 / 3)

分清了敵我,辨明了主次,大家夥兒心裏更有底兒了。難怪建州百姓私下裏稱都督努爾哈赤為“英明汗”,果然名不虛傳!

精明過人的努爾哈赤清楚地看到,在他征服女真各部的道路上,橫著大明國這麼一個龐然大物。葉赫善於見風使舵,它已經投入了明朝的懷抱,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所以建州若進攻葉赫也就是與明朝為敵,明朝決不會袖手旁觀,而建州若要同明朝直接交鋒,努爾哈赤就得三思而行了,盡管這是他的夙願。

“我部這些年上貢頻繁,從未間斷。在神宗皇帝眼裏,我部各貝勒貝子都是恭順忠誠的明廷子民,我建州欲稱雄於女真各部的情況他也許並不知曉,如此這般甚好。咱們這招叫作陽奉陰違,神不知鬼不覺,等咱們目的達到了,那明朝卻也奈何不了咱們了,哈哈哈哈!”

這正是努爾哈赤的治國方略,他正沿著這條既定的道路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攀登,正當努爾哈赤信心十足、精神百倍地為國事操勞奔走之時,正值英年的孟古福晉卻日漸消瘦,病怏快地躺在榻上起不來了!

說起來,這些年孟古福晉的日子過得也挺消停自在的,每日裏與其他幾位姐妹或是談天說地或是下棋繡花或是騎馬射獵,似乎從不把建州與葉赫的戰事放在心上。這麼一個性情溫和愛說愛笑的人怎麼就一病不起了呢?

生母生病令皇太極痛心疾首。他每日裏請安問候,端湯送藥陪伴在母親床前,同時,那雙烏黑的眼睛在不時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他要弄清楚母親突然臥床不起的原因,這到底是為什麼?

是的,孟古看似快樂,其實她的眼睛卻常常流露出一種抹不去的憂傷,尤其是當她獨自一人或與兒子皇太極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會呆坐不動,不言不語,眉頭緊鎖,心事重重。這一切,皇太極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他恨自己長得太慢,不能替母親分憂解難。

有一次,皇太極還沒走進房門,就聽見額娘的一聲歎息,這令他遲疑了片刻:一大早額娘怎麼就長籲短歎的?莫非身子不爽?莫非夜裏做了惡夢?

正要掀起門簾,皇太極聽見額娘說話了,雖是自言自語,聲音很低,但皇太極卻聽了個真切。

“唉,上天不許女真女人參政,卻為何要讓女人比男人更清醒?葉赫的親人們哪,既然建州與葉赫已結成了聯姻,為何你們之間又要大動幹戈,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

“我孟古一個弱女子能力有限,每日裏隻能祈求天神保佑你們。可我不明白,葉赫的親人們哪,你們為何三番兩次地要東哥出麵來挽救這種局麵?你們將部族糊裏糊塗地葬送,到頭來卻把東哥推進了火坑,這不公平啊!”

“東哥,你也是個好強的女子,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都三十多歲的人了,你還瞎折騰個什麼勁兒呀?說到烏拉貝勒布占泰,他除了會花言巧語哄女人開心之外,又有哪一點能比得我夫君努爾哈赤?不錯,布占泰年輕,相貌也好,可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呀!”

“這些年我算明白了,女人的歸宿並不在夫君,而是在她的兒女身上。男人們是做大事業的人,他怎麼可能圍著你整日地花前月下,纏纏綿綿?況且他還不止一個女人,他又怎麼能照顧得周全?還好,我有兒子皇太極,他是我的驕傲、我的希望。皇太極……”

皇太極靜靜地聽著,終於他明白了,母親為什麼日漸憔悴,原來她為國事和親人也為她自己擔心哪,母親整日擺脫不了這些念頭,她活得可真累呀!

聽到母親的呼喚,皇太極不由自主地應了一聲,隨即掀開門簾走了進去。咦,母親還沒起床,房裏靜悄悄的,香爐裏的香還在冒著煙氣,嫋嫋地將香味兒均勻地飄到每一個角落,淡淡地,很優雅,若有若無。皇太極最喜歡母親房裏這種幽靜、這種清香,他深呼吸了幾口,然後又輕聲喊道:

“額娘,孩兒給您請安來啦。”

然後他規規矩矩地跪在了額娘的床前,輕輕地叩頭,等著母親的問話。

怪了,半晌還是沒有母親的一絲生息,皇太極心裏“咯噔”一下,忙起身撲到了床前,撩起紗帳之後,隻見母親雙眼緊閉,雙唇嚅動,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皇太極大叫一聲,隨即癱坐在床下。侍女們聞聲進來,個個麵露詫異,匆匆進來又匆匆出去,終於請來了兩名禦醫……

腦子一陣空白之後,皇太極清醒過來才發覺阿瑪正坐在床前,手握著額娘的手,而額娘的臉色微紅,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

“額娘!你聽見孩兒的呼喚了嗎?你回答孩兒呀!”

眼淚模糊了皇太極的雙眼,他撲到床前使勁搖著母親的胳膊。

“噓……別吵醒了額娘,這會兒,她、她已經睡著了!”

努爾哈赤摟過皇太極,用下巴抵住兒子的頭發,竭力不讓兒子看見他眼中流出的淚水。禦醫雖然來了,隻把了把脈,便毫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什麼藥方也沒開便急急走了,因為他們無法麵對都督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熱淚滾滾,他在心裏呼喚著:孟古,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呢?你怎麼就那麼傻呢?戰火的蔓延,已經將建州與葉赫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兩虎相爭必有一死,這是自然界的規律!這些年來,葉赫三番兩次設計陷害或圍攻建州,我努爾哈赤早就忍無可忍了!十年前,孟古,就是你的哥哥納林布祿糾集了九部聯軍大舉進犯,妄圖將建州置於死地。之後,納林布祿又陽奉陰違,不斷背叛誓言,挖空心思使出了一個又一個毒辣的陰謀,今天阻礙建州征服輝發和烏拉,明天又悔婚將東哥他嫁。盂古啊,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如今,往後,在走向統一的道路上,葉赫都是我建州不得不搬掉的攔路石!是的,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害得你付出了青春和生命的代價,這是多麼殘酷的事呀!

“阿瑪,你看,額娘她的眼睛在眨動!”

皇太極突然叫了一聲,打斷了努爾哈赤的思緒,他連忙抹去臉上的淚水,緊緊握住了孟古那纖細冰冷的手。一連聲地問道:

“孟古,我的愛妻,快睜開眼睛看一看,咱們的寶貝兒子皇太極也在你身邊。你的親人們都在關心牽掛著你,你快睜開眼睛呀!”

“額娘,額娘!你難道不想看孩兒一眼了嗎?你難道不想再給孩兒說故事了嗎?”

父子倆一聲聲深情的呼喚,終於讓孟古睜開了眼睛,盡管隻是那麼一刹那,那顫動著的睫毛一會兒又遮住了眼睛,但這已經足夠讓父子倆欣慰的了。

“孟古,你有話要跟我們父子說嗎?你快些醒來吧,我會坐在這裏一直陪著你。這些年我戎馬倥傯,來去無定,我知道你心裏寂寞、苦楚,我心裏愧疚哇,是我努爾哈赤把你害成這樣的呀!你是我愛新覺羅家的有功之人,你為我生了這個心肝寶貝兒子,你一心一意陪伴侍奉了我十五年,虔恭中饋,如鼓琴瑟,你從不接近小人,也從不幹預朝政,你是我最心愛的妻子呀……”

努爾哈赤絮絮叨叨、抽抽咽咽,如同一個犯了過錯的孩子,在母親麵前虔誠地檢討著自己的過錯。

孟古沒有再睜開眼睛,但她的臉上始終掛著一絲笑容。她雙唇嚅動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努爾哈赤心疼地將孟古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讓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而她的脈搏卻時而微弱‘時而間歇’時而虛亢,時而纖顫,死神。

在招手,努爾哈赤已經無力回天,他的心也仿佛跟著她的心跳在滴著血。

天神,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和我的愛妻?死神在一寸一寸地吞噬著她的肌膚,在一步一步地拉她遠去!瞧瞧,還不到三十歲的愛妻,此時卻已是麵無血色,臉頰凹陷,昏迷不醒……

“都督,何將軍求見!”

努爾哈赤沉吟片刻,何和理定有急事稟告,否則他不會在這個時候貿然打擾自己的,於是,努爾哈赤歎著氣走到了外屋。

“都督見諒,孟古福晉這病起病急,沒想到一下子就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