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稚子狂言豪氣升 建州母子生死別(3 / 3)

“唔,你有何事要稟告?除非十萬火急,否則本王一概不聽!”

何和理怔了一下。都督一向對自己敬重有加,可從沒當麵說過這樣的話呀,莫非孟古福晉她……想到這裏,何和理急忙回答:

“是這樣。三日前,孟古福晉突發高燒,噩夢連連,受了驚嚇,郎中不敢擅自用藥,隻說福晉病因不明,起病又太突然。當時福晉夢中不斷喊她額娘的名字,郎中便請求我派人去葉赫通告,說這也許是減輕福晉病痛的最好辦法,就是將她的母親接來費阿拉看看她。”

“這事本王怎麼不知?沒有本王的命令誰人敢擅自與葉赫來往?嗯?”

何和理苦笑著,雙手一攤:

“都督您忘了,當時您出征在外,並不在費阿拉,所以小的就擅自做了主……”

努爾哈赤盯著何和理,腦子裏迅速在回想著這些天發生的事,唉,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倒是何苦來呢!

“那,孟古她母親,我那嶽母大人,她來了沒有?若是再遲些時候,孟古恐怕就……”

努爾哈赤隻覺喉嚨哽咽,一時竟說不下去了。

“哼!那葉赫真豈有此理!納林布祿和金台石不準他們的母親來探望孟古福晉,隻隨便打發了個管家來。”

“什麼?”努爾哈赤不禁雙目圓瞪,大聲吼著:

“那葉赫算個什麼玩意兒?俺倒把他當作親戚!天下難道有這樣的親舅家嗎?來人哪,先將葉赫的那個阿哈給我砍了!”

“都督饒命!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老阿哈連滾帶爬地滾到了努爾哈赤的腳下,一麵跪地求饒,一麵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東西。

“狗奴才,你想行刺都督嗎?是不是你主子指使的?”

扈爾漢眼疾腳快,一腳將葉赫老管家南太踢翻在地,他手中的東西撒落了一地。

“嗯?這錦緞上的字畫是何人所寫?”

努爾哈赤盯著地上那一方素白的錦緞手帕,上麵寫滿了蠅頭小字,字跡娟秀,十分工整,還有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都督,這是俺家格格托小人帶給您的,好歹請您看一看吧。”

南太跌坐在地上,棉帽子被摔到了一邊,露出了一頭亂蓬蓬的白發,辮子稀落落的,一如他的模樣,精瘦、幹癟。

努爾哈赤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心裏一動:

“你是說東哥?她,她數日前不是已經嫁到蒙古去了嗎?起來說話吧。”

南太連忙爬了起來,他人雖上了年紀,但身子骨倒很硬朗,腿腳也還靈便,要不然挨了扈爾漢的那一腳還能這麼麻利?

南太眼巴巴地看著努爾哈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是對你說了嗎?有話快說,少囉嗦!”

扈爾漢一聲催促讓南太下了決心,他的兩眼突然泛出了渾濁的老淚,哆哆嗦嗦地請求道:

“都督,孟古格格她……奴才是看著她長大的,她從不對奴才發脾氣,奴才鬥膽,奴才冒昧地請求都督,能不能……讓奴才去看看俺主子一眼?”努爾哈赤心裏一熱,鼻子一酸,也幾乎要流下淚來。他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

“不必了。本王知道你跟納林布祿他們不一樣。孟古她……她隻想在臨終前見她母親一麵,可我,竟連這個願望也無法滿足她……我,我愧對於她呀!”

何和理們退了下去,努爾哈赤回過神來,急切地將錦緞攤平,凝視著上麵的字畫,隻覺萬分感慨。

不可否認,東哥既是個美女又是個才女,她的這兩幅書畫便足以證明。不論她在錦緞上對努爾哈赤說了什麼,努爾哈赤都覺得惆悵、惋惜。惆悵的是東哥已嫁為他人婦,“葉赫老女”終於有了歸宿;惋惜的,東哥與自己這二十年的恩恩怨怨終於有了個了結,他們倆是沒這個緣份哪!那“唉!紅顏薄命,東哥,但願你今後的生活會比你姊妹孟古幸福,這樣我也就心安了。”

努爾哈赤不用看錦緞的內容便已在心裏原諒了東哥。看來,人是感情的動物,哪怕他是個威震四方的君主也不例外,這恐怕也是人與動物最根本的區別。人,正因為有了感情,有愛有恨,生活才變得多姿多采,讓人戀戀不舍……

“……小女子東哥,時值今日已三十有三,人稱‘東哥老女’了。往事不堪回首,當小女子正值年少時,部族遭難,先是父祖俱亡,後有兄弟叔侄不和,再後有哈達、烏拉的虎視眈眈……天生我才必有用,小女子能以此賤軀換得葉赫片刻的平安也就心滿意足了……吾與都督,今生無緣,但願來世再見再續姻緣,三番兩次悔婚,小女子實出無奈,身不由己,被兄弟們當成了一件賭品,押來換去,不覺間紅顏已退,徐娘半老,小女子心生悲涼,決意嫁作他人婦,將這二十年來的恩恩怨怨拋卻腦後……”

“孟古福大命大,望都督善待。看在孟古的份兒上,東哥冒昧請求都督對葉赫手下留情……我葉赫自古乃海西強族,如今曆經磨難,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但人間事實難預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都督素有統一女真之夙願,到時候還望都督能留我葉赫一絲血脈,勿要斬盡殺絕……因為葉赫無論男女老少都是有骨氣的,即使您征服了葉赫部但征服不了葉赫人的心,小女子隻想給都督一個忠告。有得罪處還望諒解……”

努爾哈赤一口氣讀完了東哥的信,不禁一陣長籲短歎!

“東哥,本王不怪你,在本王眼中,你與你姊妹孟古一樣,都是女中的豪傑,令人敬佩!如今你為家事國事孤獨地遠嫁蒙古,孟古卻為家事國事一病不起。孟古,這半天,她,她怎麼樣了?”

努爾哈赤突然如夢初醒,扭頭進了內室。隻見兒子皇太極靜靜地伏在母親的床前,嘴裏正咕噥著什麼。原來,他是給額娘講故事聽呢,以前他人睡的時候額娘不也常常這樣做嗎?

“……天女佛庫倫食了紅果子之後,不久便生下一個虎頭虎腦的哈哈濟,這小哈哈濟呀一落地就會說話,整天嘰嘰喳喳像隻花喜鵲。他額娘一想,該給他起個名兒了,於是便說,孩子,你是在這布庫裏山出生的,額娘生你的時候全身罩著金光,你就姓金吧,以這山為名,地久天長。於是,這個小哈哈濟便姓愛新覺羅(金)啦……”

見阿瑪進來,皇太極將手指放在唇邊輕聲“噓”了一聲:

“阿瑪,這會兒額娘一動不動睡得可香呢。”

努爾哈赤聞聽不由得神情大變!他急忙俯身凝視著愛妻,並伸手去試探著她的鼻息,呀,她已經鼻息全無,停止呼吸了!

努爾哈赤麵白如紙,他搖動著孟古的胳膊,泣不成聲:

“孟古哇,你就這樣走了嗎?你我相知相伴十五年,你使我得到了人世間最真摯的愛,你給了我愛如心肝的兒子皇太極,你為我做了那麼多,可我卻滿足不了你臨終前的一個小小願望……嗚嗚……”

“阿瑪,額娘她沒死!嗚……阿瑪,額娘她臨終還有什麼願望?讓孩兒去完成!”

皇太極明白過來,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即便如此,他還沒忘了問母親生前的願望!

“孩子,你額娘她……想見她的額娘一麵,可……葉赫主子,也就是你的幾個舅舅們不同意!”

皇太極握緊了拳頭,悲憤地砸向冰涼的牆壁:

“他們為什麼不同意?他們不都是一個額娘生的嗎?我恨死了葉赫的舅舅!”

努爾哈赤五內俱焚。

孟古永遠地去了,她的臉色歸於平靜,甚至現出了一絲滿足而哀婉的微笑,然而,她的眼角卻掛著淚珠,帶走了永遠的遺憾。

這一次,努爾哈赤的確是悲痛欲絕。作為一個曠世英雄,他躊躇滿誌,對親手打下的一片江山愛不釋手;但作為一個漢子,他有著比常人還要熱烈的情欲,麵對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葉赫女孟古,他的心中隻有愧疚,而對無緣結緣的葉赫女東哥,更多的,隻是惋惜,從這兩個美貌而命薄的葉赫女身上,努爾哈赤看到了葉赫族的不屈不撓和大智大勇,這讓他不禁心驚肉跳,在日後的路上,這樣強勁的對手,還有多少呢?

在為愛妻孟古早逝的悲痛之時,努爾哈赤下定了一個一直猶豫的決心:一舉除掉葉赫,絕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