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褚英卻毫無愧懼地說道:“是的父汗,上麵說的都是事實!”
努爾哈赤直氣得兩手顫抖,但仍不死心,提醒褚英:“你不要意氣用事,這奏文我剛拿到,如果有誤或不實之處,你盡可以上書辯駁,我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我沒什麼可辯的,再說我又做錯了什麼?難道我即位後,不該要求他們對我忠心不成!”
褚英理直氣壯似的,竟毫不掩飾。站在那裏,態度異常蠻橫。
努爾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心頭的怒火,向褚英怒吼:
“混賬!你幾次三番令為父失望傷心,如今非但不思悔改,還如此執迷不悟。如果你以為立你為繼承人就可以如此偏執心狹,你就太糊塗了。現在我馬上傳旨把你所分得的收回分給你的諸兄弟;另外,從此以後,你將永遠無權執管政事,也無權率兵出征!你給我滾!”
就這樣,褚英由汗位繼承人轉而被廢,就好比從萬丈高樓失足,揚子江心斷纜崩舟。同年九月,努爾哈赤發兵出征烏拉,褚英不但不被允許隨兵出征,甚至連留守的資格也被取消了。褚英本來心胸就不開闊,這時簡直有些急瘋了。他命人請來巫師,將父親努爾哈赤及諸弟、五大臣的名姓分別寫在小木人上,附上咒語,然後對著天地焚燒,詛咒他們在與烏拉部作戰時大敗戰死。你看他咬牙齒咯咯直響,怒不可遏,看著寫有父親努爾哈赤及諸弟、五大臣名姓的咒符在巫師的劍頭化為灰燼,竟似大解心頭之恨般仰天長笑,痛快之至,令人望而不寒而栗。
努爾哈赤兵勝而歸,卻得知褚英在城中所為,即是由褚英幾個貼身侍衛告發的。努爾哈赤對褚英徹底失望了。努爾哈赤悲傷異常,這個逆子居然走上弑父害弟的道路,居然與自己為敵,忤逆之子,死有餘辜!
努爾哈赤真想即刻傳旨,將褚英捉拿正法,但終不忍下手。更令他擔心的是,如果真的將褚英處死,那麼自己政權尚未建立,就因汗位繼承人的悖逆而斬之,這千秋功業還要傳與後世子孫,自己若開此先河,恐怕會貽禍將來,後世子孫如果紛紛效仿,那這基業將不久傾覆,毀於蕭牆之爭。那樣的話,自己一生的心血便白費了,自己這麼多年的殊死拚殺也將徒勞無功。努爾哈赤絕難接受這一切,故此萬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三月,努爾哈赤下令將褚英免死,囚禁起來。
本來努爾哈赤覺得褚英經此番責罰,再被囚禁,一定會痛改前非,幡然醒悟。他的希望又一次化為泡影。褚英被囚困後更加狂妄,經常在囚室之內詛咒眾人,甚至拉攏看守揚言報複。努爾哈赤不再盼望出現奇跡,褚英已無可救藥,如果再不除掉,將是國家一大隱患,禍國殃民,是害群之馬。情勢已不容努爾哈赤再猶豫,萬曆四十二年(1614年),褚英被羈押了兩年後,這年閏八月,努爾哈赤下了最後決心,下旨處死褚英,時年褚英三十六歲。
褚英沒能看到其父努爾哈赤稱帝建國,卻為其父稱帝建國立下汗馬功勞。他不曾遇到爭奪儲位的對手,卻又是死於爭奪儲位的鬥爭。
除去褚英,這汗位又該由誰來繼承,努爾哈赤再度為汗位繼承之事焦慮不安……
後金天命三年(明萬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四月十三日這一天,東方剛出現淡紅色的朝霞,皇太極就已經裝束整齊地騎在了馬上。
皇太極今天的穿戴十分正式,他穿著繡有四爪蟒龍的黃袍,黃袍上罩著禦賜的大披肩領。四月的天氣雖然已經算是初夏,但日出之前的溫度還是比較低的,晨風吹在臉上還有些寒冷。
不過二十六歲的皇太極卻似乎並沒有覺出多少涼意,恰恰相反,他甚至覺得自己身上在冒著汗,被袍服包裹著的汗氣從衣領的間隙悄然升騰,嗅起來有點酸酸的,很好聞。
此刻,他的心情十分激動。不隻是他,他身前身後所有的人,文臣、武將、士兵,包括他的父汗,看上去都顯得那麼難以抑製的心潮澎湃。因為,馬上就要舉行莊嚴神聖的告天儀式了。不一會兒,螺號聲和鼙鼓聲,在都城赫圖阿拉的八個城門上同時響起,隊伍出發了。
皇太極看到正黃、鑲黃兩旗的隊伍走在最前麵。接下來,就是自己統領的正白旗,那些兵將都是他很熟悉的麵孔,但是路過皇太極馬前的時候,大家都很嚴肅,目不斜視的樣子,仿佛誰也不認識誰。
上三旗的隊伍過去之後,下五旗也緊緊銜尾而來,鑲白旗、正紅旗、鑲紅旗、正藍旗、鑲藍旗,兵士們手持刀槍鉞斧等各種兵器,戰袍、鎧甲、盔纓都與所屬各旗顏色相同,在街道兩旁圍觀人群的喝彩聲中,一隊一隊步伐整齊地向南門外高築的祭天台行去。
這時,太陽正從東方冉冉升起,赫圖阿拉被這燦爛的旭日光芒照耀成一片金黃。
父汗的巴牙喇兵出動了。那是五百名驍勇的兒郎,一個個騎著高頭大馬、挎著腰刀,昂首挺胸的。在巴牙喇兵的後麵,是兩行號手,“嗚嗚”地吹著一丈多長的長筒大號,引導著努爾哈赤的儀仗隊:兩麵杏黃龍旗迎風招展,金瓜鉞斧朝天鐙眩人眼目。
皇太極知道自己該出發了,他雙腿一夾,催馬向前,跟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他們幾個走成了一排,四大貝勒並轡而行,威風凜凜地給父汗做前導。皇太極不用看也知道,身後的黃羅傘下,一定是身板挺直得像座小山似的端坐在棗紅大馬上的父汗努爾哈赤。
父汗雖然剛剛慶過六十大壽,但身體依舊那麼魁梧偉岸。四方臉龐,濃眉下雙目炯炯閃光,頷下的短須略略有些花白,頭戴金頂紅纓的黃綢子軟盔,身穿明黃色的團龍馬褂,外罩黃緞子披風,腰懸寶劍,威武而又莊嚴。努爾哈赤的馬後,緊緊跟隨著數百匹馬,馬上坐著後金朝廷的文武官員。
隊伍很快來到南門外的祭天台。皇太極看到,台上設有黃綾罩著的香案,祭天的犧牲烏牛、白馬已然宰殺完畢、洗刮幹淨,首級盛放在大托盤裏,供在了香案上。香案上還擺著四個藍花大碗,第一碗是酒,第二碗是肉,第三碗是血,另一碗則是土。祭天台前,兩杆黃色的大旗在清風中獵獵作響。皇太極凝神注視,見左麵的大旗上寫著“誓師告天”,右麵的大旗上則寫著“報仇雪恨”。
皇太極見父汗已歸正位,與那三位貝勒互視一眼,齊齊後退一步,分立於汗王身後兩側。
這時,全場鴉雀無聲。
“吉時已到,後金大汗行祭天大典!”
讚禮官一聲高喊真欲振聾發聵,一時間,金鼓齊鳴、樂聲大作。汗王努爾哈赤雙手敬奉著一束點燃的檀香,穩穩地走到香案前,將香插在碩大的銅香爐裏,香煙繚繞,氣氛肅穆。皇太極等四大貝勒撲地跪倒,台下所有的人也都齊刷刷單腿跪在了地上。
努爾哈赤上完了香,恭恭敬敬跪在香案前,向穹天遙行三拜九叩的大禮。這時,努爾哈赤緩緩舉起雙手,金鼓和聲樂戛然停止,全場肅靜無聲。讚禮官雙手捧著一篇黃綾祭文,遞到了汗王努爾哈赤的手中。這篇後來一直被稱為《七大恨》的祭文:
“……吾父、祖於大明禁邊,寸土不擾,一草不折,秋毫未犯,彼無故生事於邊外,殺吾父、祖,此其一也;雖有祖、父之仇,尚欲修好,曾立石碑,盟日:‘大明與滿洲皆勿越禁邊,敢有越者,見之即殺,若見而不殺,殃及於不殺之人’,與此盟言,大明背之,反令兵出邊衛葉赫,此其二也;自清河之南、江岸之北,大明人每年竊出邊,人吾地侵奪,我以盟言殺其出邊之人,彼負前盟責以擅殺,拘我往謁都堂使者綱孤裏、方吉納二人,逼令吾獻十人於邊上殺之,此其三也;遣兵出邊為葉赫防禦,致使我已聘之女轉嫁蒙古,此其四也;將吾世守禁邊之釵哈(即柴河)、出七拉(即三岔)、法納哈(即撫安)三堡,耕種田穀不容收獲,遣兵逐之,此其五也;邊外葉赫是獲罪於天之國,乃偏聽其言,遣人責備,書種種不善之語以辱我,此其六也;哈達助葉赫侵我二次,吾返兵征之,哈達遂為我有,此天與之也,大明又助哈達,逼令返國,後葉赫將吾所釋之哈達擄掠數次,夫亡之國互相征伐,合天心者勝而存,逆天意者敗而亡,死於鋒刃者使更生,即得之人畜令複返,此理果有之乎?天降大國之君,宜為天下共主,豈獨吾一身之主?先因諸部會兵侵我,我始興兵,因合天意,天遂厭諸部而佑我也,大明助天罪之葉赫,如逆天然,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妄為剖斷,此其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