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承胤,聽見皮廷相號炮聲響,心中一喜,便領兵奮力殺向北山,不想卻被皇太極的鐵騎擋住去路。忙揮手中春秋大刀,要奪路而走,皇太極和吐倫世兩員驍將怎肯放他過去?一左一右,一杆槍兩條鞭一起向他殺來。他還想拚老命再戰一番,可惜殺了半日,早已筋疲力盡,哪裏鬥得過這兩個生力軍?幾個照麵下來,被吐倫世雙鞭架住了大刀,皇太極大鐵槍抽空一槍刺去,“撲哧”,正中張承胤當胸。
張承胤在馬上晃了兩晃,終於支持不住,栽下馬來。皇太極的親兵步卒,便要上去擒將,卻見張承胤口吐鮮血、目眥皆裂地喝道:
“休要欺人太甚!”
皇太極揮手阻住了兵卒,在馬上對張承胤道:
“張老將,勝負已定,你還是降了我後金吧!”
“呸!我堂堂大明命官,豈肯降你這無父無君自立為王的建州叛賊!萬歲,恕老臣不能為國靖邊了!”說罷,拔出腰間青鋒寶劍,麵向京師方向,自刎而亡!
北山上的皮廷相遠遠望見總兵在亂軍中以身殉國,心中大慟,有心殺下山來為他報仇,想想也是白白送命,隻好在馬上狂號一聲,催馬率軍逃命去了。
峪中剩下的明軍,早就無心戀戰,如今眼見總兵喪命,哪裏還有一毫鬥誌?紛紛扔了兵器,跪地投降。
努爾哈赤在陣中看到一股明軍從北山伏兵的缺口處逃走,心頭大怒,喝問道:
“北山不是歸二貝勒把守麼?為何圍而不嚴,致使敵軍越隙而逃?”
眾將見汗王大怒,不敢言語。
範文程見狀奏道:
“汗王,事已至此,還是先設法亡羊補牢吧!不如就命二貝勒率本部人馬追殺北山逃走的明軍,將功補過。”
礙著範先生的麵子,努爾哈赤不好再發火,遂命親兵傳令,命阿敏追殺皮廷相那股逃兵。
峪裏則繼續戰鬥,不過也沒什麼好打的了,大部分後金兵都已然在打掃戰場了,隻餘一些角落,還有個別明軍拚死抵抗,過不多時也就趨於寧靜了。
傍晚時分,各部兵將紛紛回到努爾哈赤中軍大營交令。
四大貝勒中,皇太極部斬獲最豐,斬殺明廣寧總兵張承胤及大小將領二十三人,斬明軍士卒一千五百八十二人,俘獲五千七百六十三人,其中三千餘人是零星趕到峪口的明掉隊步軍。得戰馬八百五十六匹,其他鎧甲、兵仗不計其數。
莽古爾泰部次之,斬明副將蒲世芳及大小將領十七人,擊斃士卒一千零七十九人,俘獲一千一百人,得戰馬六百餘匹。
代善所部與莽古爾泰部斃、俘敵眾的數字相去不遠,隻是斬的大小將領沒有那麼多,八人而已。
中軍和前軍各部也都報上了各自的戰績,努爾哈赤命中軍書記官一一記了眾將功勞,預備回到都城之後與前功一並升賞。可是直到這時,派去追趕皮廷相的二貝勒阿敏卻遲遲不來交令,範文程看努爾哈赤有些焦急,便寬慰汗王道:
“二貝勒想是沿途追殺散兵,耽擱了路程,汗王不必擔心,這些時候他自會回來。”
努爾哈赤想想,也隻好如此,便傳令全軍離開北峪,往不遠處的薩爾滸城安營紮寨。
直到第二天一早,二貝勒阿敏才酒氣熏天地回到大營。
努爾哈赤見了侄兒,強壓心頭怒火,溫聲問道:
“敏兒,你昨日追那皮廷相,實在追不上不就算了,這樣夜不歸營,又不知道派親兵送個信來,實實地讓朕操心啊!你昨夜究竟往何處去了?”
“叔汗,那皮廷相如同驚弓之鳥、漏網之魚,跑得比兔子還快,叫小侄如何追得上他?還好,小侄沿途擄獲了幾百戶漢民,還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女子,獻給叔汗,也算折抵了北山設伏疏忽之過吧!哈哈哈哈,叔汗,那些女子,你挑完了給小侄剩幾個啊!”
阿敏還在厚顏無恥地說著,全不看努爾哈赤此刻臉上的肌肉已然扭曲無狀了。
“混賬東西!”努爾哈赤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火,高聲喝罵,嚇得阿敏宿酒全消,應聲跪在了地上。
征討葉赫部時,你與你父親一同謀反,叔汗不忍見你父親這一支斷絕苗裔,才不顧眾議、赦免於你,還讓你身列四大貝勒,以重兵付你,如此推恩之心,天地可鑒!難道你還不知足麼?
努爾哈赤低下頭去,見阿敏哭得涕淚橫流,歎口氣,揮揮手說道:“罷了。你不必哭了,我且饒你不死。你也不用帶兵了,這就交了印吧!”
“謝叔汗不殺之恩!”
努爾哈赤轉臉對範文程說道:
“範先生,煩你代朕擬詔,沒收了阿敏的阿哈和馬匹,隨營聽用,以觀後效!何時重新起用麼……唉,看他改過的情形再說吧!班師!”
“駕!”
遼東往京師的驛道上,一騎快馬火急奔馳,那馬雖是半天前剛剛換過的,但一路馳騁至此,也已經筋疲力盡。但馬上騎士卻全不知疼惜坐騎,仍拚命鞭策,驅趕那馬勉力前行。
轉過一道山彎,眼前兀現一座驛站,遠遠望去,一個明兵正持矛守在門口,矛尖在冬日的陽光下閃閃有光,隻是這半日一直無事,那明兵有些困憊,竟拄著矛打起盹來。
馬上那騎士見是驛站,不由大喜,策馬直驅而入,守門兵被疾風驚醒看時,那馬已然躥進院落,騎士跳下馬來,厲聲喝道:
“八百裏呈京快報,速速換馬!”
一語甫出,但聽“唏唳唳”一陣哀嘶,那匹倦馬已是不支而倒,口中吐出粉紅色的血沫來。
守門兵倒是有些眼力勁兒,識得此人是遼東經略衙門的信使,專一在京遼之間傳遞重要文書的,便急忙跑去稟報驛丞。
驛丞早聽見信使的聲音了,不待守門兵細說,急匆匆跑出公事房。
“上差一路勞頓,辛苦了!且在驛中用過飯再行如何?”
那信使麵色稍霽,搖搖頭道:
“如今邊關吃緊,公務不容寸暇,末將謝過盛意了!就煩大人備些幹糧醬菜,末將邊走邊吃便可。隻是此去下一驛站腳程尚遙,還乞大人代選有力馬匹方好!”那驛丞聽得“邊關吃緊”四字,心頭一緊,趕忙答道:“一切不用上差費心!現成的餅餌鹵肉,給上差多帶一些。腳力麼,備雙份的,路上換著乘騎可好?”
“嗯,多謝多謝!隻是要快!”
不多時,馬匹幹糧便已齊備,那驛丞格外討好上差,還特意奉上滿滿一皮囊水酒,路上好解燠渴。
信使拱手道一聲謝,上馬疾馳而去。
驛丞看著他遠去,搖搖頭,喃喃道:
“邊關又吃緊了!去年四月是撫順,七月是清河,如今剛進正月,又不知是哪方黎庶被此刀兵之災!我大明遼東百姓何時才能安享太平歲月啊?”
這封八百裏火急戰報就這樣一站一站報到了京師兵部衙門,現在放到了兵部尚書黃嘉善的公案之上。
黃嘉善雖然掌管兵部,卻是個文官,身材很瘦削,麵龐也很清秀,自然言談舉止也是一派文士氣象,不若武將那般風風火火雷厲風行。
不過,看到眼前這封來自遼東的第三封戰報,他還是改變了自己的一貫做派,火燒火燎起來。
因為邊關戰況實在不容他再那麼溫良恭儉讓了。
遼東這第二封八百裏邊報馳送京師,黃嘉善也照樣火速轉呈了宮中。這次萬歲很快有了反應。據內侍說,萬歲爺“覽報震怒”,當即決定召集九卿科道,召開緊急禦前會議。
萬歲爺居然要上朝了,這可真是破天荒啊!要知道,由打二十多年前期,明神宗,也就是這位萬曆皇帝朱翊鈞就從來沒有臨過朝!這二十多年,也難為大明朝的臣僚們了,居然還能把朝政玩得轉!
兵部尚書黃嘉善來到大明門外,正好遇見內閣大學士方從哲方大人從宮門口碰壁而回,便拱手問道:
“方閣老,萬歲今日又不見朝臣?”
方從哲搖搖頭,無可奈何地歎了一聲:“唉!”
一低頭,他看到了黃嘉善手中的八百裏戰報,心一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