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親誅愛子,其行為可謂狠矣。但是,若不殺褚英,後金汗權力又當如何呢?後金大汗雖說有親子之情,但他的創業之心是更甚於此。就像地球不會因為少了某個人而停止轉動一樣,後金統治集團內部殘酷的政治鬥爭,也沒有因努爾哈赤率領眾子侄等對神祇焚香設誓而自行消失。同樣,“懷禮義之心”的諸王貝勒,對於覬覦汗位者,也必不能“化導其愚頑”。在後金統治集團中,有汗位,就有激烈的爭奪;有爭奪,就有酷虐的鬥爭。滿洲這種為爭奪皇位而骨肉相殘的宮廷鬥爭史,後來一再重演。也許,努爾哈赤若看到後來發生的事情,會以為這是他開的先河,是上天對他子孫的懲罰罷。也許,努爾哈赤根本不做如是想,但不論如何,後金統治集團內部是一直沒能彼此相安的,他們當年在努爾哈赤麵前的焚香設誓早隨那一縷香煙化為烏有,不留痕跡了。
褚英被處死之後,後金的“建儲”之爭更為劇烈。這主要在四大貝勒的代善和皇太極之間,他們進行明爭暗鬥,於是,努爾哈赤為了第一個“夢”的實現,接著又編織了第二個“夢”——改革政體。
有書記載:
“天命年間,四大貝勒各擁重兵,覬覦大位。顧阿敏為太祖侄,莽古爾泰之母則得罪太祖,故以代善與太宗最為有望。當開國之初,削平諸部、奪取遼沈,二王功最高。”
代善與皇太極,以序齒言,代善居長,皇太極應在弟行;以才德言,代善寬厚得眾心,皇太極則威厲令人畏憚;以武力言,代善獨擁二旗,為皇太極獨掌一旗所不及。努爾哈赤自然決定讓代善繼褚英執掌國政。代善因被賜號古英巴圖魯,努爾哈赤死後,必定是代善繼其位。努爾哈赤曾說過:
“俟我百年之後,我的諸幼子和大福晉交給大阿哥收養。”
大阿哥,即大貝勒代善,大福晉是努爾哈赤的大妃烏拉納拉氏阿巴亥。
努爾哈赤將愛妃和諸幼子托付給代善,即預定代善日後襲受汗位。代善性寬柔、孚眾望,軍功多、權勢大,自協助父汗主持國政後,凡是努爾哈赤不在的時候,一些重大軍機便先報告他。然而,隨著代善的權位日重,他同父汗及皇太極的矛盾便也日趨激化。
代善同努爾哈赤、皇太極之間的矛盾,以德因澤的告訐而爆發。
萬曆四十八年即天命五年三月,小福晉秦泰向後金汗告發:
“大福晉兩次備佳肴送給大貝勒,大貝勒受而食之。一次備佳肴送給四貝勒,四貝勒受而未食。大福晉一天兩三次派人去大貝勒家,大約商議要事。大福晉有兩三次在深夜出官院。”
聽到告發後,努爾哈赤派扈爾漢、額爾德尼、雅遜和莽阿圖四大臣去調查,後查明告發屬實。而諸貝勒大臣在大汗家裏宴會、集議國事時,大福晉飾金佩珠、錦緞妝扮,傾視大貝勒。諸貝勒大臣雖然內心不滿,卻因懼怕大貝勒和大福晉而不敢告發。努爾哈赤對大貝勒同大福晉的曖昧關係極為憤慨,但他既不願加罪於兒子,又不願家醜外揚,便借口大福晉竊藏金帛,勒令離棄。小福晉秦泰因告訐有功,被升為與努爾哈赤同桌共食。有人說,秦泰之謀出自皇太極。皇太極借大貝勒與大福晉的隱私,施一箭雙雕之計,既使大福晉被棄,又使大貝勒聲名狼藉,並離間了努爾哈赤與代善的父子情,為他後來奪取汗位準備了重要條件。
後金汗努爾哈赤年事已高,選立嗣君的計劃一次又一次地破產。這促使他試圖廢除立儲舊製,改革後金政體,實行八大貝勒共治國政的製度。這也就是努爾哈赤晚年編織的第二個“夢”。但,正如他的第一個“夢”沒能實現一樣,誰能想到他的第二個“夢”會不會破滅呢?而當時的努爾哈赤正處於晚年的多“夢”時節,他一心一意地勾畫著他的帝業的第二步宏偉藍圖,他虔誠地信仰那個當年救他逃脫李總兵追兵的上天,他相信上天讓他的腳上長七顆紅痣,就是讓他來做後金大汗,開辟萬世基業的。所以,他毫不懷疑上天為子孫後代設計的治國方針是千真萬確的,那麼,他的帝業、江山也會是固若金湯、萬古不滅的。其實,我們不論他的方針是否正確,單就他那些個聰明伶俐的兒孫後代來看,就很輕易地能判斷出他的夢究竟是否能實現。我們且繞過這位用心良苦的後金汗努爾哈赤,暫讓他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得意欣慰一番吧。
努爾哈赤為使其汗權具有穩定性和延續性,解決擇立汗位繼任者的難題,試圖將他初設的君言集權製改革為八大貝勒共治國政的體製。
努爾哈赤的八大貝勒共治國政製,是同八旗製度密切相聯的。
在經濟上,八旗的每旗都是一龐大的政治集團,旗主貝勒又都是本旗最大的財富擁有者。當時的習俗是:有人必八家合養之,土地必八家分據之。努爾哈赤告誡子孫們:
“預定八家,但得一物,八家均分公用,毋得分外私取。”每次兵馬出征所獲,按照八旗,依軍功大小進行分配。其中,各旗的旗主貝勒,在該旗中是金帛、牲畜、房田和人口的最大占有者。如大貝勒代善為正紅旗的旗主貝勒,他早在萬曆四十一年,就占有諸申五千戶,牲畜八百群,白銀一萬兩,敕書八十道(諸申,是早期滿族內部的一個階層。地位在貝勒即貴族以下,阿哈即奴仆以上)。八旗軍進入遼沈地區之後,旗主貝勒占有的財富更急劇地膨脹。八旗的旗主貝勒既為該旗的最大財富擁有者,他必然要求在政權機關中,有與其財富相關的政治權力。
在政治上,八旗的每旗都是一個巨大的社會集團,旗主貝勒都是本旗最大的封建主,各旗的固山額真、梅勒額真、甲喇額真和牛錄額真,領有部眾,分割屬民,等級等格,名分有定。旗主貝勒即是該旗的最高行政長官。從後來盛京大政殿與十五亭的建築形式,可以反映出後金汗之下,八旗的旗主貝勒所具有的特殊政治地位。旗主貝勒既為該旗大小封建主的總代表,他必然會要求在後金政權機關中,分享相應的決策權力,參與國事。
在軍事上,八旗的每旗都是一個強大的軍事集團,旗主貝勒又都是本旗的軍事統帥。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遺甲”起兵,連年征戰,南北馳突,占領遼沈,建立後金,主要是靠軍事勝利發展起來的。後金對外掠奪,對內鎮壓,都需要有一支精銳的軍隊。後金努爾哈赤汗倚恃鐵騎勁旅,吞並諸部,攻城略地,擄掠金帛,俘獲人畜,因而,八旗軍隊成為後金統治的八根支柱。所以,旗主貝勒在後金統治機構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旗主貝勒既為該旗的主帥,他必然要求在後金政權機關中,握有與本旗軍事實力相應的執政權力。
由此可見,旗主貝勒在後金政權機構中的權力,是按其經濟、社會和軍事的實力來分配的。努爾哈赤有鑒於此,又以嗣子褚英、代善為教訓,決定實行八大貝勒共治國政的製度。
明天啟二年、後金天命七年三月初三日,後金汗努爾哈赤發布實行八大貝勒共治國政的《汗諭》:
“眾貝勒問汗日:‘基業,天所予也,何以寧輯?休命,天所賜也,何以凝承?’上日:‘繼朕而嗣大位者,毋令強梁有力者為也。以若人為君,懼其尚力自恣,獲罪於天也。且一人縱有知識,終不及眾人謀。今命爾八子,為八和碩貝勒,同心謀國,庶幾無失。爾八和碩貝勒內,擇其能受諫而有德者,嗣朕登大位。若不能受諫,所行非善,更擇善者立焉。擇立之時,若不樂從眾意,指然變色,豈遂使不賢之人,任其所為也!至於八和碩貝勒,共理國政,或一人心有所得,言之有益於國,七八益共讚成之。如己既無才,又不能讚成人善,而緘默坐視者,即當易此貝勒,更於子弟中擇賢者為之。易置之時,若不采從眾議,指然變色,豈遂使不賢之人,任其所為耶!若八和碩貝勒中,或以他事出,告於眾,勿私往。若入而見君,勿一、二人見,其眾人畢集,同謀議以治國政。務期斥奸佞,舉忠直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