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映著皇太極那張蒼老的臉。由於多年來領兵作戰,餐風宿露,嘔心瀝血地操勞國事,原本五十歲的他卻更像是個花甲老人。帳篷裏靜悄悄的,一班子文武大臣們屏住呼吸,神情緊張地注視著皇太極。
皇太極覺得有些燥熱,的確,小小的帳篷裏聚集了這麼多的人,空氣能新鮮嗎?他抖落了身上的豹皮大氅,露出了繡龍黃緞的禦袍。他臉色漲得通紅,麵露讚賞之色:
“好!我八旗將校不愧為英明汗王努爾哈赤的後代,個個敢做敢當,毫不含糊!朕有你們這些左膀右臂的支持,何愁對付不了明朝的軍隊呢?哈哈哈!”
帳篷裏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眾將官一個個麵露喜色,開始竊竊私語:
“皇上仁慈呀,如此愛惜將士,大清焉有不強盛之理?”
“睿親王是個漢子,敢做敢當,不過,他也的確有苦衷,皇上治他的罪也是應該的,這權當是一個教訓吧!”
這時,隻聽皇太極說道:
“睿親王,你可知罪?”
“臣知罪,罪不容誅。”
“那好,範大學士,依我大清軍律該如何處治睿親王呢?”
一直恭候在一側的範文程沒想到皇上給他出了個難題,要他做惡人,要知道,這睿親王可得罪不起呀!他隻覺得頭皮發麻,黃臉一下子憋得通紅。得,先熬過眼前的這一關吧,以後的事,走哪兒算哪兒吧。
範文程清了清喉嚨,心裏稍稍平靜了一下,不慌不忙地開了腔:
“回皇上,睿親王擅下軍令本該嚴懲不貸,以儆效尤。但考慮到皇上的仁慈寬容以及睿親王愛惜士兵的心理,臣以為可以這樣定睿親王和諸大將官兵的罪:一、睿親王降為郡王,罰銀萬兩,撥出部下兩個牛錄;二、肅親王也降為郡王,罰銀八千兩,撥出一牛錄;三、其餘軍中主將俱罰銀五十兩至兩千兩不等。請皇上定奪。”
“好,就這麼辦吧!”
多爾袞瞥了範文程一眼,心裏說這個八麵玲瓏的漢人心眼就是活,他總能想出應變之策,倘若他肯為我出謀劃策,將來不愁沒有我出頭之日。隻是,這個範文程一心一意忠實於皇上,他肯為我所用嗎?
“謝皇上不殺之恩!臣對皇上的處置口服心服,降爵罰銀隻會更激發臣對皇上的赤膽忠心。請皇上給臣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臣將繼續奔赴鬆錦前線,以戰功來恢複自己的名譽和地位!”
“說得好!朕拭目以待!多爾袞,你領兵去吧!”
多爾袞、豪格率十多名將帥謝恩而去,偌大的帳篷裏立刻顯得鬆快了許多,皇太極長舒了一口氣,疲憊地跌坐在龍椅裏。
也許是皇太極感到對多爾袞的指責過於嚴厲,或者因為還牽涉到諸多的王公、貝勒、貝子和大臣,包括自己的長子蒙格也在其中,他們都是統兵治政的人才,如果嚴懲的話必將動搖軍心。鬆錦之戰剛剛拉開序幕,隻好對他們從輕發落,希望多爾袞他們能以此為戒,日後小心謹慎些,夾著尾巴做人。
唉,這些個王公、貝勒,自恃與眾不同,平日裏驕橫張狂,飛揚拔扈,令皇太極十分頭痛。任何人群或人類集團內部都不可能完全一致,由於早婚早育加上多妻多子,使太宗的這個大家族裏的關係錯綜複雜,總的趨向是大多數成員擁護和支持太宗,卻也有個別成員敵視他,並演出了種種悲劇。在清太宗皇太極的大家族中,他子侄人數比兄弟人數約多四倍,他本人有十一個兒子,親兄弟的兒子約有六十五人,加上叔伯兄弟的兒子,換句話說,皇太極比較親近的子侄有一百六七十人之多!他們年富力強,生機勃勃,如長子豪格,侄子杜度、嶽讬、薩哈廉等均是戰功卓著、年輕有為的人物。
對眾多的子侄,皇太極尚能令其以自己的馬首是瞻,但對於跟自己地位相同的同胞兄弟,皇太極有時未免感到力不從心。
不消說,這些親兄弟如老大哥代善等人,有擁立之功,為人也比較謙遜穩重,而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兄弟也受到皇太極的特殊恩寵和重用,或許是皇太極對當年逼死他們三兄弟的母親大福晉阿巴亥而心中有愧吧。在皇太極的兄弟中,與他關係不和的有莽古爾泰、德格類、巴布海、費揚果等,尤其是莽古爾泰居然在天聰五年圍大淩河時,在太宗禦前露刃,犯下了大不敬罪,從此遭了厄運……
同室操戈,勾心鬥角,令皇太極痛心不已。不甘心偏安於東北一隅,一心要奪取大明江山,又令皇太極操勞過度,他覺得很是有些個力不從心了。
“皇上,天都快亮了,您就安歇一會兒吧。”
貼身太監柔和的聲音打斷了皇太極的思緒,他抬頭一望,果然帳外已是天色熹微了。一陣困意襲來,皇太極覺得眼皮格外沉,他吩咐太監吹熄蠟燭,自己勉強起身想到榻上歇息,可就在他一起身的時候,隻覺得頭暈目眩,他那略顯肥胖的身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關雎宮裏,宸妃正憑窗而坐,呆呆地出神。她的黑發蓬鬆鬆地挽著,兩條細柳眉擰著,眼睛裏流露著淡淡的哀愁。
“皇兒呀,你這一去,把額娘的心也帶走了。額娘放心不下你呀,至今你咿呀學語的聲音還在額娘的耳畔回響著,若不是顧念著你皇阿瑪對額娘的恩寵,額娘早就隨你去了呀!額娘的命苦呀!”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宸妃胸前的長袍上。一想到年僅兩歲就夭折的兒子,她就會淚流不止,人也變得恍恍惚惚的提不起精神。
“娘娘,永福官的莊妃娘娘看您來了。”
“哦!”宸妃急忙抹去眼角的淚水,強打起精神走出了寢宮。
“姐姐今天的氣色好多了。妹妹沒打擾您吧?剛做好的龍鱗卷兒,趁熱給您送了些來。”莊妃說著一指桌子上放著的朱紅色的食盒子。
“妹妹費心了,這些年來你總是噓寒問暖的,倒教為姐心裏過意不去了,說起來姐姐心中有愧呀。”
“姐姐千萬不要這麼說。”莊妃上前握住了宸妃的手。“呀,姐姐的手涼涼的,你的衣衫太單薄了吧。您的身子本來就瘦弱,經不起風寒的。倘若身子不適,皇上又該放心不下了。”
宸妃麵上一紅,避開了妹妹莊妃的眼光:
“皇上這兩天忙著處理國事,並沒來關雎官,有時想起來了隻打發個公公來探問一聲。唉,五十出頭的人了,還沒日沒夜地為國事操勞,一聽到戰事吃緊還得親臨前線,長此以往,就是神仙也吃不消哇。”
“皇上就是這個脾氣,每一件事他都要親自過問,否則他就不放心,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妹妹,以前你不常常在皇上身邊為他分憂解難嗎?這五宮裏,隻有妹妹你有能力輔佐皇上。不像我,是個榆木腦子,對時局根本不感興趣。妹妹,你可得想法子助皇上一臂之力呀!”
莊妃一臉的苦笑:
“這個社會,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太聰明了反倒會招致不幸,隻有像姐姐這樣溫柔賢良的女人才會贏得皇上的歡心。姐姐如今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妹妹卻成了那毫無顏色的‘六官粉黛’之一了。”
“妹妹的大度令姐姐汗顏,其實姐姐的日子也不好過呀!”宸妃幽幽地歎了口氣:
“想我入宮這些年來,深得皇上的寵愛,朝夕相伴,可後宮裏包括皇後姑姑在內的姐妹們卻對我冷眼相待,見了麵總是冷嘲熱諷的,背地裏還不知會怎麼中傷我呢。這種事我又不能向皇上訴說,眼淚隻能往肚子裏流。我知道妹妹你與她們不同,你不是個爭風吃醋的淺薄女人,但畢竟在我入宮以前,你是深受皇上寵愛的。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怨恨姐姐嗎?”
“姐姐,男女之間,兩情相悅,本來就是一件及其美好的事情,不能強求,再說,皇上如故寵愛您,說明你然他心動了,您的溫柔纏綿,您的美貌多情,是我學不到的。再說,我們本是同胞姐妹,現在同為一家,更應該不分你我,姐姐,我現在替你高興都來不及呢!”
“姐姐是個苦命的女人,每當看到九阿哥,就會想起自己的兒子,如果還活著,也應該六歲多了。”說著說著,宸妃的眼淚就要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