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燕京如伐大樹,須先從兩旁砍削,則大樹自撲,朕今不取關外四城,豈能即克山海(關)?今明國精兵已盡,國勢已衰,我兵力日強,若四圍縱略,從此燕京可得矣。”
太宗把明朝比作一棵大樹,誰都明白,無論有多大力氣,沒有人能一斧子就把大樹砍倒。惟一的辦法是從大樹兩旁一斧斧不停地砍,砍到一定的程度,這棵大樹就會連根倒下。
範文程深知皇太極以砍大樹做比喻來表明他得圖漸進的戰略思想,身為漢人,他也和眾漢官們的心情一樣,思念故土,渴望早日打回老家去,可是,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呀。於是範文程上奏道:
“微臣明白皇上的用兵之道,要等待時機成熟方可進兵關內。那明朝如百足亡蟲,雖死而不僵,而上天給予我清朝的兵力實在有限,如果此時貿然進兵關內,即使稍有損失,我朝如何能受得了?我們有些漢官思鄉心切,動不動就張口說航海山東、攻取山海關,其實他們有些人並不諳熟用兵之道。微臣以為皇上的旨意已經很明確了,那就是我們一方麵繼續出兵騷擾明朝,另一方麵積極準備進兵關內,隻待時機成熟,我軍便可馬到成功,問鼎中原。”
“範先生所言極是!眾愛卿還有什麼想法嗎?”
眾人麵麵相覷,連連搖頭。範文程和皇太極一上一下一唱一和地表明了態度,其他人還能再說什麼呢?
“範先生,依你之見,那洪承疇會不會歸順於我?”看來這真是皇太極的一大心病了。
“皇上放心,據微臣察言觀色,洪承疇雖口口聲聲誓不投降並以死相爭,但微臣以為事情似乎還有轉機。”
“噢?快說來聽聽。”皇太極一覺醒來不見莊妃身影,便知她已經去了三官廟,可現在已日上三竿,怎麼還遲遲沒有消息呢?大玉兒和洪承疇會不會……這麼一想,皇太極愈發地坐立不安了,他此刻有些後悔讓大玉兒隻身去撫慰洪承疇了。唉,不論結果如何,這件事都有礙大清國的尊嚴,倘春光外露,可叫他堂堂的一國之君怎麼辦呢?
“那一日,臣奉皇上之命前往三官廟勸降。”範文程大口地吸著煙,又悠然地吐了煙霧。“無論臣怎麼開導,他總是態度強硬,聲稱誓死不降,並且劈頭蓋臉將臣辱罵了一頓。臣碰了一鼻子的灰,自以為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能勸他回心轉意,卻不料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唉,真是氣煞微臣了。”
眾人有的發出了笑聲,似乎在說,誰讓你跟在皇上的屁股後頭拍馬屁的呢?挨罵活該!
“微臣氣憤不過,認為洪承疇實在不可理喻,便轉身要走。可是這時,從房簷上飄落了一絲塵埃正落在洪承疇的衣襟上,臣看見洪承疇用力地拍打衣衫!這一件小事讓臣發現了事情似乎還有轉機。”
皇太極瞪著有些充血的眼睛有些不解其意:
“朕不明白,範章京快說。”
“一縷塵埃落在他身上,他卻擦拭不已。試想,一個身陷囹圄的人,若萬念俱灰,一心求死,他還會愛惜自己的衣服,還會在乎自己的形象嗎?不知皇上有沒有依微臣之計去做,如若以計行事,則不出三日,定有轉機。”
眾人這回聽得可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看來,這個自稱善於神機妙算的範章京又在皇上麵前故弄玄虛了。皇上也是,堂堂一代天子,怎麼就被個黃臉漢人給糊弄得團團轉呢?這回可好,又多了個自視甚高的白臉洪承疇,皇上愈發被他們弄得暈頭轉向摸不著北了。唉,這是喜呢還是值得憂呢?瞧,皇上的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似乎有些不大自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回皇上,明朝降將洪承疇已經剃發更衣,由睿親王多爾袞率一千貝勒們陪著,在大清門外待詔晉見!”執事太監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的。
“這是真的?”皇太極驀地起身,麵露驚喜之色,疑惑地看著範文程。
“恭喜皇上,那洪承疇已經剃發梳辮,換上了我大清的衣冠,皇上又多了一個文武兼備的人才!”範文程笑容滿麵,又重申了一遍。
“天神,總算朕的苦心有了回報!”皇太極重重地舒了口氣,倒翦雙手來回走著,忽然他一拍腦門。“哎呀,你們,佟圖賴、李國翰,還有你們三順王,還愣在這裏幹什麼?快快出官前往大清門,帶領一班子剛剛投誠的明朝降將,什麼祖大壽、祖澤遠的,讓他們一起去迎接洪大將軍!快,快去呀!”
佟圖賴等漢官領命而去,可皇太極還在來回地踱著步子。範文程笑道:
“皇上,您的心事總算了結了,您又何必坐立不安的呢?微臣以為皇上可以放鬆一下,好好地休養一陣子了。”
“唉,國事家事,千頭萬緒的,攪得朕寢食不安哪。這回好了,有了你和洪承疇,一左一右輔佐朕,朕可以高枕無憂了。哎,範章京你的計策還真靈驗呢!”
“噢?”範文程明白皇太極指的是自己授意讓皇太極派莊妃去勸降的事情,在朝上皇太極又不便明說,兩個人是心照不宣,此刻皇太極一提起,範文程便樂了,灰白的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
“皇上,洪承疇是投降了莊妃娘娘的,您放心,他日後便是您與莊妃娘娘最可以信任的人了。”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呀!”皇太極爆發了一陣大笑,聲音十分刺耳。
一班子文臣武將們簇擁著麵色蒼白、身體虛弱的洪承疇從大清門走到了篤恭殿,再從篤恭殿來到了正殿崇政殿,兩旁站滿著身披鎧甲、手持紅纓槍的禦林軍衛士。執事太監一聲奏傳:
“明朝降將洪承疇求見!”
“宣!”
皇太極連忙整了整衣冠,筆直地坐在了龍椅上。
隻見洪承疇腳步有些踉蹌地走了進來,又高又瘦的個子,前腦門剃得溜光,腦後拖著個新“長”出來的辮子,人雖瘦弱但卻雙目有神。皇太極暗自讚歎:好相貌,好風采!
“明朝敗將洪承疇叩見大清國皇帝,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謝吾皇不殺之恩!”言罷三跪九叩,垂下了頭。
“洪將軍免禮平身,快快請起!朕今日能得到將軍這等人才,真是大清的喜事呀。來人,給洪將軍看座!”
太監們忙不迭地在禦座的左麵安設了金漆椅一隻,金唾盂一隻,金壺一個,貯水金瓶一個,香爐兩隻,香盒二個,還放了一個鍍金鑲玉的煙袋鍋。
洪承疇誠惶誠恐,又要低頭叩謝,皇太極連忙擺手:
“洪將軍身體虛弱,快快坐下,你我君臣共商國事。來,你們扶著洪將軍就座!”四個穿綠衣黃帶青衫褂、戴涼帽的禦前侍衛及時地扶起了已經有些眩暈的洪承疇。
“慢著,慢著,”皇太極又想起了什麼,轉身脫下了披著的貂裘,輕輕披到了洪承疇那微微顫抖的肩上,一臉的關切:
“北地風寒,先生不會感到太寒冷吧?”
洪承疇的喉嚨哽咽了,淚流滿麵,忽然掙脫了侍衛們的扶持,再一次跪倒在皇太極的腳下:
“奴才蒙皇上厚愛,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奴才的這條命是皇上的,就全交給皇上發落吧。”
“先生此言差矣!”皇太極親手扶起洪承疇,將他按坐在椅子上,兩眼放光,一臉的喜悅:
“先生沒有必要自責。古語雲良禽擇木而棲。大明腐敗,敗亡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而我大清國正運鴻昌,如今先生鼎力相助,問鼎中原絕對不是什麼問題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先生請看,這位範先生,孔有德他們,都和你一樣,同是我大清的俊傑啊!這大清的江山,往後就是你們的作為場所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