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聽到他的哭聲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見我便是一怔:“如萍,你回來了。煜煊呢,你把他帶回來了嗎?”
“媽,我回來了。”我跪在他的跟前低著頭不敢看他,我走之時曾經向她許下諾言,一定帶羅韶卿回來。可是如今我卻沒能做到。
嚴彬走過來說道:“大哥還有任務,暫時要留在上海。”
太太臉上露出了笑容:“這麼說他還活著,我兒子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她高興之餘,這才拉起我的手向屋裏走去:“咱們進屋再說,我吩咐人給你們收拾房間。”
我轉頭去看淵兒,他也正歪著腦袋好奇的盯著我。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嘟著小嘴像是在思考我是誰。我小心翼翼的再次伸出手去,生怕嚇到他:“寶貝,讓媽媽抱抱你。”
他皺著眉遲疑了半晌,我拿了一旁的玩具在手裏逗他。他這才搖晃著撲進我的懷裏要去拿玩具。我趁機摟緊他忍不住親在他的臉上,在上海的這一年多,我每天都在想他,我想陪在他的身邊,看著他一天天長大。
嚴彬拍了拍我的肩:“進去,太太等著呢。”
我在重慶一呆便是五年,淵兒一天天長大,嚴彬自那之後便沒再出過任務。一直留在羅家,說是他大哥吩咐的,要保護我和淵兒。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無條件投降。我帶著六歲的淵兒離開了重慶,回到上海我與羅韶卿曾經居住過的那間公寓。我想這裏是我和他的家,他若是有心尋我們母子,就必然會回到這裏。
嚴彬也隨我們到了上海,他在外麵找了住處,卻每天都堅持來我家裏,幫著我做些瑣事,也教淵兒讀書習字,給他輔導功課。淵兒是個聰明的孩子,無論是長相還是頭腦都隨了她的父親。還在重慶的時候,我與嚴彬閑來無事便教他背些詩詞,他總是聽上一兩遍,便可以牢牢記住。
回到上海之後,嚴彬找到了老五,他說當年白川抓走煜煊,要他們投降日本,煜煊自然不肯,白川便一直將他關了起來,日本投降之後,他竟然將煜煊帶回了日本。老三當年就被派去了天津,至今也沒有下落。嚴慶則在一次任務中犧牲了。
嚴彬聽見他哥的死隻是沉默,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感情,他本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喜怒,從不行於色。
這天吃過晚飯,我遣了淵兒去書房看書。端了茶在他跟前與他閑聊起來:“這些年還要多謝你對我和淵兒的照顧,要不是我們母子,你也不會再回上海。我總覺得,這些年我和你大哥欠你的。”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語氣:“沒有的事,為了我大哥和兄弟們我也是要回上海的。”
“有煜煊的消息了嗎?”
“沒有。”
我說道“日本投降,國內的局勢卻依舊不穩定。我不希望你參與內戰,好好考慮一下。”我知道二戰結束之時,戴雨農大肆擴張軍統在黨內的勢力,陳氏兄弟和孔祥熙、陳誠這些軍政大員對軍統特務早已不滿,此時對戴笠與軍統都欲除之而後快。嚴彬此時的日子肯定好過不到哪裏去。
“我會考慮。”他說道。
我知道他不願跟我談起這個,便引開話題:“這些年你就沒想過結婚什麼的。”
“那你呢,大哥被白川抓回了日本,現在生死未知,你就沒有想過再找個人。”
“沒有。”
他站起來往門邊走:“天色不早了,你們早點休息。”
淵兒從屋裏走出來:“嚴叔叔,我還有問題要問你呢。”
他伸手摸了摸淵兒的頭,臉上是慈愛的笑容:“淵兒乖,你把問題告訴我,明天我再告訴你答案好不好?”也隻有在淵兒麵前,他整個人才有了些許溫度,不那麼冰冷。
日子平淡的過著,羅韶卿依舊沒有消息。我在街上遇見了我媽,她老了太多,再也沒有當年的神采,文姨拎著菜籃子站在他身旁,兩個人像是姐妹一般走在一起。
我牽著淵兒站在他們跟前,輕聲喊道:“媽,文姨。”
他們登時怔住,我媽扔了手裏的東西走過來上下打量著我:“你是如萍,你是如萍……”
“媽,你們這些年還好嗎?”
她哭著摸我的臉:“你到哪裏去了啊?媽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我伸手擦了她臉上的淚水:“怎麼會?你看,你外孫都長這麼大了。”我把淵兒推到他跟前:“快叫外婆。”
抗戰之後,他們又回到了上海,繼續住進了扶需路的那棟房子裏。老頭子見了外孫很是高興,我媽拉著我打聽爾豪和夢萍的消息。文姨在廚房裏忙著做飯。依萍見了我並沒有太多表情,隻是安靜的收拾屋子。
我問我媽:“依萍怎麼樣了?還像以前那樣嗎?”
“自從有了孩子就好多了,就是不說話。”
吃飯的時候,他們問起我羅韶卿的事情,我敷衍說是在工作,改天帶回來看他們。老頭子要我帶著孩子搬回去住,我找了借口推脫,他硬是要留下淵兒陪著他住兩天,我實在擰不過他,便把淵兒流了下來。可又不放心孩子,回家的路上便想著明天還是把他接回家來。
走在公寓樓下的巷子裏,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前麵昏黃的路燈下有個男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卻不是嚴彬。我閉了閉眼,掙開時那人已經轉過身來,他淺笑著看我。我轉身便跑進了樓道,哆嗦著找出鑰匙開門進屋,靠在門上的一刻,後麵變想起了敲門聲,他說:“如萍,你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