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濟南城後,找著了李守章氏,第二日照例的去遊千佛山、大明湖、趵突泉、金線泉、黑虎泉等名勝。自然是以家家流水、戶戶垂楊的黑虎泉(現在新設了遊泳池了)一帶,風景最為瀟灑。大明湖的倒影千佛山,我倒也看見,隻教在曆下亭的後麵東北堤旁臨水之處,向南一望,千佛山的影子便了了可見,可是湖景並不覺得什麼美麗。隻有蒲菜、蓮蓬的味道,的確還鮮,也無怪乎居民的竟相侵占,要把大明湖改變作大明村了。就在這一天的晚上,我們離開了李清照、辛棄疾的生地而趕上了平浦的通車,原因是為了映霞還沒有到過北平,想在沒有被人侵奪去之前,去瞻仰瞻仰這有名的舊日的皇都。
北平的內容,雖則空虛,但外觀總還是那麼的一個樣子。人口增加,新居添築,東安、西單兩市場,人海人山;汽車電車的聲音,也日夜的不斷。可是,戲院的買賣減了,八大胡同裏的房子大半空了,大店家的好貨也不大備了,小館子的顧客大增,而大飯莊的燈火卻蕭條起來了;到平之後,並且還聽見西山都出了劫案,殺死了人。在故宮裏看了幾日假古董,北海、中央公園內喝了幾次茶,上三貝子花園、頤和園去跑了一跑之後,應水淇之招,我們就一直的到了山海關內的北戴河邊。剛在青島看海看厭了的我們,這一回對北戴河自然不能像從前似地有上級形容詞來讚美了。不過有兩件事情,我總覺得北戴河要比青島好些。第一,是汽車聲音的絕無,第二,是避暑客人的高尚。不過話也要說回來,在鹿囿上麵的那一家菜館裏吃飯的時候,白俄女人的做買賣的也未始不曾看見,但數目少了,反而以為萬綠叢中一點紅,這一塊肉,倒是少她不得的。
北戴河的騾子,實在是一種比黃包車汽車轎子更有詩意的乘物。我們到了車站,故意想難難沒有騎過騾兒的映霞,大家就不坐車而騎騾;但等到了張家大樓,她的騎騾術已經諳熟了,以後直到離開北戴河為止,她就老愛在騾背上跨著,不肯下來。
北戴河的氣候,當然要比青島的好;但人工的設備,地麵的狹小,卻比青島差得很遠。東山區域,住宅太多,衛生狀況也因而不好。我以為西麵聯峰山下,一直到海濱的一段,將來必定要興盛起來。但自第五橋,沿海上南天門去的一路,風景也真好不過。
尤其是南天門金山嘴的一角,東望秦皇島山海關,南臨渤海,北去鴿子窩也不過兩三裏地的路程;北戴河的海山景色,當以此地為中心,而別莊不多,那娘娘廟的建築,也坍敗得不堪,我真覺得奇怪。還有那個三皇殿哩,再過兩年,怕廟址都要沒處去尋了,我不懂北戴河的公益所,何以不去修理修理,使成一避暑的遊息之所。
這一次在北戴河住得不久,所以像湯泉山、背牛頂的勝水岩等處,都沒有去成。但在回來的路上,到了灤口,看看陽山碣石山等不斷的青峰,與夫灤河蜿蜒的姿勢,就覺得山水的秀麗,不僅是江南的特產了,在關以內和關以外,何嚐沒有明媚的山川?但大好的山河,現在都拱手讓人拿去築路開礦,來打我們中國了,叫我們小百姓又有什麼法子去拚命呢?古人有“馬後桃花馬前雪,出關爭得不回頭”的詩句,希望袞袞諸公,不要誤信詩人,把這些好地方都看作了雪地冰天,丟在腦後才好!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於杭州大學路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