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他踱到她的麵前,雙手接住了那回落而下的秋千。
剛剛蕩完秋千,她的雙手有些無力,懶懶地垂在身側,身上雪狐的披風籠住了薄薄的羅衣下涔涔滲出的香汗。在她身旁,瘦瘦的枯枝上掛著晶瑩的冰掛。雪與人相襯,她顯得格外的嬌美。
凝視著她,他的嘴唇微微嚅動,無聲地說著什麼,修長的指扶上她瘦弱的肩,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收緊,然後緩緩地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這個吻沒有情欲,仿佛回到了許久以前,兩個孤寂已久的孩童互相撫慰著彼此寂寞的傷痕。
是啊,他們都很寂寞,因為從來沒有人愛過他們,所以他們的愛也隨著幹涸,連自己都不愛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去愛別人。
而他們,似乎隻有彼此可以依賴,某種東西在他們身體內滋生開來,隨即,枯澀的情感也從彼此唇間的接觸,毒藥一般一點點滲透進彼此的身體。
驀然間,腳步踩在枯枝上發出的清脆聲音驚醒了沉醉在迷夢中的兩人。
夜宴一驚轉頭望去,謝流嵐安靜地站在那裏,流水一般的眼凝視著身旁的錦甌,那神情是那樣的肅穆,還帶著哀傷的溫柔。
她猝不及防,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毫無防備的瞬間再見到謝流嵐。夜宴愣住了,幾乎是滿心驚訝地看著那沉默得似乎站了很久的,穿著紅色官袍的,如水雋秀的男子,嘴唇訥訥翕動著,已是不知如何言語。
院中薄霧迷漫之下,鬆柏的蒼翠,襯著濃厚的積雪,謝流嵐跪倒在雪地之中,五梁冠上的金色冠帶穿過他黑色的頭發,垂滑過肩頭朱色的錦緞,隨風飄曳,仿佛在陳述一種久別的哀思。
“參見皇上,臣謝流嵐奉旨回京述職。”
“平身吧。”
似乎同樣吃了一驚的錦甌,眼裏飄過一絲莫名思緒,便向自己的臣子隨意揮了一下手。
“謝皇上。”
謝流嵐恭謹地站起身,清越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壓抑的情感。抬頭的刹那他看著夜宴,仿佛春雪乍融一般多情的眼睛凝視著她,一眨不眨。那露在緋色衣袖外的修長手指抖了一下似乎伸手想要碰觸她,想把她擁抱進懷裏,但是卻無論如何也伸不出手,最終隱藏進了袖中。
她……畢竟屬於他,他是君,而他……隻是臣。
就算是他們如此之近,伸手就能碰觸到。可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過這道溝壑……
咫尺,終是天涯。
癡癡地看著他,夜宴似乎不敢置信地輕輕搖著頭,零亂的發絲被風拂得揚起,耳上的綠鬆耳墜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滑落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耀眼的青翠,而她仿佛沒有察覺,隻是凝視著他,唇角恍惚搖曳著溫柔的笑容。
風猛烈地襲來,他們的衣袖都被吹得獵獵作響,空氣有些濕潤,帶著某種寒冷的味道。
錦甌看著身邊女子的神情,複雜而酸澀地笑了起來,然後把手裏的披風抖開,包裹上她纖瘦的肩膀。他深沉的眼睛卻看著謝流嵐,這個三年不見、連他也不得不承認愈見優雅的男子。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夜宴已經猛地被錦甌淩空抱到他的懷裏,而後黎國的帝王沒有再看謝流嵐一眼,大步決然走進了乾宮。
站在庭院中看著他們離去的男子,因為君王沒有下旨離去,便一直佇立在那裏。但是濃重的哀傷卻包裹了他的軀體,定定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眼睛微微蒙上了一層陰霾,仿佛是天空與大地之間鋪著的雪,隨時會消失卻又無比堅韌。
他的眉鋒漸漸凝起,輕輕笑了起來。修長的指頭終於鼓起了勇氣,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麼地慢慢向她離去的方向伸出,最後又像發覺自己觸碰了什麼禁忌一般,猛地收回手指,非常非常無奈地,把麵頰埋在了掌心。
他的肩頭在寒風中微微地顫抖,聽不出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從他的手掌縫隙裏流淌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