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看了謝流嵐一眼,便垂眼低下頭,烏黑發上的五鳳攢珠冠,珠珞搖曳,映襯著蒼白的肌膚,在滿園燈火輝映下,顯出一絲不穩的流金之色。石青的緙絲貂披風圍住的優美的頸項,隱隱還可以看到幾絲鮮紅的烙印。
那幾乎透明的指剛剛逃避似的碰到那青瓷的酒盞,就被他製止了下來。
“不要喝酒了,給公主上一杯清茶好了。”
身後的宮人隨即應聲而去。
可能因為離別得太久,夜宴似乎無法適應這驀然的體貼,她逃避似的轉頭,望向了一旁,不曾想卻對上了一雙宛如陽光般明豔的眼。錦瓔似乎更加的嬌豔,仿佛正在盛放的花朵,那種張揚得毫無顧忌的美麗,讓同為女子的夜宴,也不禁一陣心動。
可是錦瓔的目光穿過她,遙遙地看著她身側的謝流嵐,滿含幽怨。
倒是錦瓔身旁,現在已經是北狄太子的悱熔,目光和她相對。
夜宴原本微微瑟縮的身體驕傲而又緩慢地挺直,凝眸無語間,已經征戰了幾回。
他們幾人的目光交錯相聚之後,便各自轉頭優雅地欣賞著戲台上的獅舞。
夜色與明亮月色交錯下的華麗台上,正舞著五方獅舞。
看舞黃色獅子被規定為黎帝所獨有的特權。戲台上黃獅子位於中央,其他四方的獅子各為青、赤、白、黑四色。五頭獅子分別代表東、南、西、北、中。每一個獅子由二人扮成,蒙上一層獅皮,一人在前,身體直立,手擎獅頭;另一人彎肘雙手抱前麵人的後腰。十人扮演五頭獅子,連同兩個耍獅人共十二人,調弄歡跳,舞步宏偉激昂。
台下的樂舞隊伴奏著《太平樂》,讚美著黎國的盛世太平。
漸漸地夜宴真的看得出了神,樓前雖然燃著暖暖的炭火,手中亦抱著手爐,卻仍是覺得有些涼意入骨,於是伸手便要執起麵前的酒杯。
一隻從朱紅袍袖下伸出的修長手指忽然抓拉住了她的皓腕,反射性地一掙,在沒有掙脫他的掌握之後,就沉默地垂下了眼睛,不再動作。
這時宮人已經捧著添漆的托盤,把茶盞和另一個青釉纏枝盅呈了上來,低聲回稟著:“謝大人,您的茶,還有這是皇上賞下的雨花湯圓。”
“來,喝這個。”
感覺到君王銳利得好似要把他穿透的視線,謝流嵐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接過宮人手中的白玉茶盞,遞給了夜宴,自己倒是拿起了她麵前的酒盞一飲而盡,儒雅容顏上並沒有露出任何神色。
接過茶盞,她掀起蓋盅,細細地抿了一口。
不遠處,已經有人變了顏色。
“很甜。”
“清茶而已,哪裏有甜的。”
謝流嵐那雙水漾平靜的眼睛,折射著堂皇富麗的皇宮夜的顏色,凝視著夜宴。
覺得自己都仿佛被那溫柔的眼所融化似的,她輕輕地,像是珍惜什麼一般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唇邊還浮出一抹恍惚的笑意,“真的很甜。”
她蒼白的容顏上如今蒙上了一層微微的、好似幸福色彩的薄紗,墨色的重瞳之中也流動起朦朧的瀲灩,他也不禁癡癡地看得呆住了。
這時,獅舞已經完畢,天空開始施放煙花。
霎時間,彩焰向空中騰飛,天空中人物、花鳥圖案絢麗各異的煙火中,把他們都帶進了一個夢幻的境界。
奪目的色彩照亮了夜宴的臉,好似眼霧輕攏,婆娑地閃映著淡淡一點清雅,一抹冷豔。
五彩的煙火在黑暗的夜空炫耀著自己的繽紛,她的眼在這個喧囂卻又孤寂的時刻中不自覺地迎上了錦甌的目光,無聲的言語飄蕩在他們之間,仿佛在說這煙火好似他們,注定是黑夜無法屬於白晝。
上元節的最後是數萬個炮仗和煙火萬響齊鳴,而黎帝錦甌也就在這個聲音之中退席,擁著皇後離去,皇宮的宴會到此也就宣布結束。
夜宴隨謝流嵐出宮回到了久違的駙馬府。
入了臥房,宮人進來點燃了屋內的紅燭熏香,隨即屏息緩緩退了出去,渺煙伴著滴滴垂落的燭淚,淡淡地摻著一點點青灰彌漫在空氣當中。
謝流嵐靜靜坐在窗前,那明亮的眼睛中好似有一層燃燒的火焰,隻是那樣無聲地望著,夜宴便已經覺得被焚燒殆盡。
夜宴也看著他,卻一點聲音和情緒都沒有,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情感,沒有焦距地凝視著麵前的男子。
“茶中有,對嗎?”
許久,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寒鴉的飛翅,在眼下染就了青色的陰影,皓腕抬起帶著那金絲曇花的袖,掩住微喘的唇際,芊芊十指上蒼白如蓮的甲透出了淡淡的緋紅,宛若唇上殘留的胭脂,冷冽中有蘊含著淺淺嫵媚,“你為何要殺我?”
“女子重瞳,必是妖孽。”他的心一陣劇烈的痛楚,為了掩飾這椎心刺骨的痛,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凝眸注定夜宴在燭火中瀲灩的墨色重瞳,“我這是,清君側,除妖孽。”
“是嗎?我不知道,你是如此恨我。”
“撲通”一聲謝流嵐已跪倒在她的群下,朱紅官袍胸前的團紋孔雀,在他的跪姿下形成了層層的褶皺,那聲音漸漸地弱了,顫抖著,宛如破繭的蝶翼,“你不死,皇上的龍位就一日無法安坐,你不死這大黎的江山就一日無法平靜,為君為社稷你都得死。對不起,公主,流嵐自知今生負你良多,來生我一定償還,黃泉路上,奈何橋邊,你等著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