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伏夜出的生活規律終於讓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的方言很重的黃毛找到了陳空,他在傍晚時分請陳空去喝酒,在巷口的鹵菜攤上剁了半隻醬鴨,又買了兩隻豬蹄,然後鑽進巷子裏一個蒼蠅很多的小酒館,黃毛先將一茶杯白酒灌進脖子裏,自作多情地叫陳空大哥,“我一看你就是師出名門,風度翩翩,我跟你幹怎麼樣?”陳空說,“幹什麼?”黃毛說,“大哥,你就收留小弟吧!我從外地初來乍到,路子不熟。”陳空還是有些不明白,黃毛說,“我看你一到天黑就出去了,從來沒失過手,我來才做了兩票生意,就被關了15天。”陳空從一堆剁碎的鴨子和豬蹄前站起身,“你當然不會知道我晚上出去幹什麼,告訴你,下次逮到我的手裏,就不是15天了,我會讓你剃了一頭黃毛在勞改農場看今年的春節晚會。”黃毛張大了嘴,一塊鴨骨頭僵在嘴裏無所適從。陳空走後,黃毛當天晚上就從城郊結合部的出租屋裏悄悄地溜了。

陳空通常是揣著兩塊燒餅或一包八毛錢的劣質方便麵到紅蜘蛛網吧,網吧裏免費提供開水,他就帶著一個搪瓷茶缸泡方便麵並拚命喝水,網吧裏晝夜彌漫著嗆人的煙味和渾濁的空氣,但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質疑。所有的人活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裏如吸毒般地飄飄欲仙,那是一種生命被提升的感覺,這種感覺足以使人從惡劣的現實中逃離出來,網絡拯救了無家可歸的靈魂。陳空的世界太小了,他隻有在網上才能飛起來,玩完了遊戲,他就進入聊天室,看許多不曾謀麵的人在網上胡說八道,有人要攻打台灣,有人要派恐怖分子去刺殺美國總統,甚至有人提出要將日本變成中國的一個省,狂妄的語言在網上四處蔓延,陳空被這種狂妄氣氛感染著,全身熱血沸騰,鼻尖上冒出了許多汗。你無法在生活中放縱,但你可以在網上跟許多人不負責任地進入洞房,可以揭開美女的麵紗然後跟她上床,盡管美女很可能是一個牙齒殘缺的六十歲的老頭,但這並不妨礙你黃色的想象無邊無際,他在“難忘今宵”聊天室裏發現“情人CRUS”在短短的兩個星期裏已經跟十三位女性上床並結婚,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在網上層出不窮,陳空覺得這固然無聊,但很刺激,你可以把自己無恥的欲望和貪婪的思想毫無保留地在網上宣泄出來,而在生活中你隻要暴露出一個情人就有可能讓你斷送仕途身敗名裂或家裏吵得天翻地覆。

你在生活中必須對每一顆紐扣保持警惕,但你在網上就可以無法無天。網絡上的資產階級自由化傾向使人們對無政府主義社會充滿了向往和感激。陳空對自己泡網吧的意義不是十分清楚,但他覺得在網上可以逃避鬱葉溫柔而嚴厲的教誨,可以讓自己在沒有被逼的自由中熬到天亮。他害怕早晨的陽光,陽光下上演著真實而殘酷的生活,陽光暴露了他在這座城市裏的多餘的身影和被燈紅酒綠拒絕的難堪,城市的每一個窗口和窗口的每一塊玻璃都在吞噬和切割著他脆弱的理想,他回到出租屋的時候,正是人們上早班的時候,他喝下去鬱葉留給他的稀飯,希望裏麵有老鼠藥,然而他倒頭睡下去後,下午依然又健康地醒來了,鬱葉就是不肯下手。他呆呆地望著院子裏夕陽的影子從腐朽的窗子上慢慢地移走,然後迫切地等待著黑暗的來臨如同一年前等待鬱葉的敲門聲。

這天是鬱葉輪休,天亮後陳空回來後一言不發地睡了,鬱葉去巷口的一個很不規範的小菜場買菜,那位嘴角始終叼著香煙的魚販賣給鬱葉八兩魚居然扣了貳兩,鬱葉回來後用彈簧秤稱了後要陳空跟他一起去找魚販子算賬,陳空當時正在做一個美夢,夢中他是一個集團公司的總裁,就在他跟證鑒會的官員討論他公司股票上市的時候,鬱葉將他從夢中拖到了現實中,他揉著惺鬆的睡眼嘴裏咕嚕著,“開奔馳去,當然在粵港海鮮樓。”

當陳空清晰地看到桌上的那隻黑糊糊的鋁鍋以及屋內彌漫著鹹菜味道,他很惱火地對鬱葉說,“我不去,我要睡覺!”說著倒在汗餿味很重的席子上沉沉睡去,鬱葉看著陳空鬆懈的四肢橫臥在床上如同一堆報廢的塑料泡沫,絕望的情緒在心裏潮水一樣漲上來。

她一個人找到魚販,魚販揚起一顆蠻橫的頭顱,將嘴裏煙頭吐到鬱葉的麵前,“想訛我,也不稱一稱你的骨頭有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