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結合部的街巷裏三分之一沒有路燈,有路燈的三分之一不亮。陳空在住進來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騎著從舊貨市場花40塊買來的一輛破自行車在黑暗的巷子裏左衝右突,晚上在公司喝了點酒,神智有些糊塗,車又沒有閘,他隱約感到對麵過來一輛自行車,還是疾速地衝過去將對方撞倒在地,他聽到了一個女性痛苦倒地的呻吟聲。陳空酒驚醒了,他連忙扶起黑暗中的女性,“實在對不起,我送你到醫院去!”

醫院的燈光暴露了兩人的真實麵目。陳空發現撞倒的女的是他商校低他一級的同學鬱葉,鬱葉也有些意外,她一邊接受著醫生包紮膝蓋的傷,一邊臉色蒼白地說,“如果騎自行車不撞人就不是詩人了,你們詩人靠意外激發靈感。”陳空有些不知所措,他無中生有地搓著雙手,“實在不好意思,我早就不寫詩了,請你原諒!”

鬱葉住在城郊結合部的另一個院子裏,她畢業回到老家江源縣後分到塑料廠,幹了一年後,沒拿到一分錢工資,隻拿到了一百多隻抵工資的塑料桶和穿二十分鍾腳上就起血泡的塑料涼鞋,鬱葉說夠她一家用五十多年。後來,鬱葉就經親戚介紹來到省城東市的DAK電腦公司打工,做櫃台銷售員。陳空在學校時是文學社社長,是知名人物,一次在詩歌朗誦會上,陳社長激情洋溢地朗誦了他發表的詩歌,其中就有“當霓虹燈將我拒絕在黑暗的夜裏/我撬開酒瓶請自己喝酒”。那天晚上,陳社長發現下麵有一雙明亮眼睛別有用心地盯住他,很有些含情脈脈的意思。陳社長後來打聽到那雙眼睛的主人就是低他一級的鬱葉,於是他就自以為是地給鬱葉寫了一封求愛信,信裏還寫了一首讚美眼睛的詩。好像有一句是“你的眼睛是我深刻的陷阱”。可鬱葉並沒有回信,陳社長就有些生氣,傲慢與自負使他不會再寫第二封信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如今,兩人都流落到省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共同的命運使他們都放棄了那一份矜持,他們先是一起聊天,後來一起吃飯,鬱葉說,“一起吃飯省不少錢呢。”陳空說,“要是住在一起,還能省一間房租。”鬱葉沒吱聲,陳空也沒再提這件事。兩個星期後的一天晚上,鬱葉問,“我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住在一起幹什麼?”,陳空將鬱葉按到床上,“幹全世界男人女人都幹的事。”第二天,鬱葉就真的搬來了,等到陳空買了一枚戒指戴到鬱葉的手上,鬱葉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們賭咒發誓奮鬥五年,按揭買自己的房子,辦體麵的婚禮,徹底告別豬圈。鬱葉說她相信緣分,幾年前拒絕的一個男人,幾年後又能狹路相逢。陳空說,“我總覺得肯定有一個人在等我,幻覺中那個等我的人閃爍的就是三年前的那雙眼睛。”鬱葉幸福地倒在陳空的懷裏,一遍遍地在床上與陳空勾勒未來的夢想。那時候,陳空在孟達文化傳播公司幹得正紅火,他常常用詩人的想象力為一次次活動策劃出讓人驚心動魄的主題。工資也由六百漲到了八百,除了吃用,每月能有四五百塊節餘。兩人決定每年存一萬塊錢,五年後就可按揭買房了。

一次,陳空問鬱葉,“當年,你那麼癡情地看著我,可為什麼不給我回信呢?”鬱葉說,“我專注地看著你,是想看一看詩人是如何打算不好好過日子的。”陳空聽了這話,心裏掠過一絲落寞。

陳空願意與鬱葉為將來的一套自己的房子而奮鬥,這是他們同居的現實依據,他也知道詩是不能當飯吃的,並且早就不寫詩了,但他依然願意捍衛當年詩人的情緒和詩歌帶給他的貧窮而自尊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