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熱了起來,大病初愈的鄭凡像一根稻草,出門的時候輕飄飄的,似乎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確實,他騎自行車去龍小定家輔導的路上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地。韋麗勸他不要去了,他說已到最後衝刺了,必須得去。
人不會總是倒黴,否極泰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龍小定中考分數下來了,這個班級墊底的爛秧子真就考上了重點高中,小定媽把兩萬塊錢現金塞到鄭凡的手裏時,鄭凡血壓升驟升心髒亂跳,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麵對著厚厚兩捆百元大鈔,如同麵對兩顆隨時都要爆炸的地雷,鄭凡心裏發虛,不敢接,“大嫂,太多了,您是不是要跟龍總說一聲!”小定媽順勢將錢塞進鄭凡的人造革公文包裏,“嫌少呀?”
鄭凡揣著錢蹬著車飛奔到銀行,他站在櫃台前正準備存錢時,突然又轉身離去,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存折上的數字太虛,像是假的,不真實,在存入銀行前,他要讓韋麗看到真實的錢。回到出租屋天色已晚,鄭凡沒吃飯,進屋後關了門坐在床上數錢,數第一遍的時候,多出一百塊,數第二遍多出兩百塊,再數,又少了一百塊,他頭上冒汗了,怎麼連個錢都數不準呢。於是接著數,數到晚上九點半的時候,連續三次,都是兩萬。這時候,韋麗下班回來了,進屋的韋麗見床上鋪滿了百元大鈔,像鋪著一床鈔票織成的毯子,沒回過神來的韋麗大驚失色,“哪來的錢,你販假鈔了?”鄭凡裝得很平靜地說,“跟你說過的,小定考上重點高中,他家裏給兩萬塊錢獎金。”韋麗拍了拍腦袋,“我都忘了,那個強奸犯還當真了?”鄭凡拿起一張鈔票,塞到韋麗手裏,“龍家的承諾是真的,你看,這錢也是真的。不要再說強奸犯了,人家已是講信譽的企業家。走,我請你去吃牛肉麵!”韋麗說,“不,我要吃肯德基!”
鄭凡終於有了六萬塊錢存款,這是勒緊褲帶省來的,是豁出性命掙來的,拿證兩年來,鄭凡沒給韋麗買過一件衣服,也沒跟她單獨下過一回館子,這天吃肯德基是他們兩年來最奢侈的一次浪漫。然而,他們第一次爭吵恰恰發生在第一次浪漫的肯德基店裏。被兩萬塊飛來橫財弄得熱情澎湃的鄭凡說年內必須買房,哪怕是期房,也得定下一套,韋麗說沒必要,鄭凡說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數,韋麗說房價又漲了你的錢都不夠首付,鄭凡說買小一點的,七十平方也行,下半年多接一些活,趙恒正在為東南亞華僑富商做一套傳記叢書,我準備接一本,報酬不少於三萬,韋麗說趙恒是個叛徒,不講信用,背信棄義,你已經被他剝削得體無完膚了,還帶人去抓你,韋麗越說越氣,“你要是再接那個破公司的活,我就回單位職工宿舍住,再也不回城中村。”鄭凡反駁說,“不接活,哪有錢買房子,我這不都是為了你。”韋麗反唇相譏,“你不是為我,而是為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證明你一個知識分子的實力和體麵,虛榮!”
鄭凡有一種被撕光了的難堪和被戳穿了的痛苦,而這難堪和痛苦中還有許多委屈,即使他有著難以抗拒的知識分子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可在拿證後,他更多的是想給韋麗一個遮風避雨的棲身之地,給她一份生活的安全感。鄭凡望著肯德基裏溫暖而庸俗的物質光輝,他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雞腿被油炸後的焦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