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遇(1 / 3)

“center”許春樵

陳林被塞進警車後,四岔口一帶的老街坊望著警車屁股後麵吐出的一串黑煙,直搖頭,他們說,“陳林怎麼會殺人呢,要說別人殺陳林還差不多。”

一向本分規矩的陳林在百貨大樓做櫃台配貨工作,早出晚歸,拿一份固定的工資,守著一個固定的老婆,日子平常得有些平庸,隻是這種感覺由他年輕美貌的妻子說出來,危險就來了。

四岔口老街住的都是窮人,最有的錢是陳林的中學同學老槍,老槍的錢是靠在歌舞廳迪吧販搖頭丸掙來的,一次喝了酒的老槍來陳林家對他炫耀說,“我玩過的美女有一百多個,騙你是三陪小姐養的。要不哪天我帶你出去開開洋葷?”陳林說他不敢。老槍說你不是不敢而是你有漂亮的老婆摟在懷裏早就吃飽喝足撐個半死了。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就死死盯住了在廚房洗碗的陳林老婆的屁股。

這樣的酒話也就說說而已,陳林也沒放在心上,不久後的一個風雨如注的晚上,下夜班的陳林竟然看到老婆與老槍在自己的床上赤條條地像兩條蛇一樣你死我活地絞在一起,紅了眼的陳林抄起菜刀一刀劈了過去,由於用力過猛,老槍一抬胳膊,胳膊就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的那半截胳膊上的刺青長蛇口吐鮮血死不暝目。

陳林的律師在法庭上辯護說,陳林因為極度憤怒才失手傷害了對方,決不是衝著老槍的性命去的,希望法庭從輕發落,老實本分的陳林打斷律師的話說,“不對。他霸占我老婆,我肯定是要他性命的,當時就是想把他腦袋劈下來,光線不好,沒砍準。”陳林以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陳林隻坐了四年牢,提前放回來了,他在監獄裏掃過三年廁所,製止過四次惡性鬥毆,還在淩晨五點救下了用玻璃碎片割腕自殺的犯人老五,那個為治療癌症母親而去撬銀行金庫的犯人老五救活後並不感謝他,“你為什麼不讓我死?”而監獄管理處卻很感謝陳林,說他立了大功。陳林這才知道在戰場之外也是可以立功的,立功的感覺很好。

陳林回到四岔口的家時,家裏那兩間老屋裏彌漫著令人窒息的黴味,老鼠公然跳到床上啃齧著百孔千瘡的舊蚊帳,妻子在他戴上手銬的第二天就跟他離婚了,準確地說是他跟妻子離婚了,陳林看到斑駁的牆壁上布滿了舊生活的影子,心如死灰。他拎了兩盒點心,找到了四岔口東頭的佛門居士吳淨如老先生,懇請指點迷津,吳老先生手撚一串佛珠,微閉雙目說,“善人善自己,惡人惡自身。放下即自在!”他愣在那裏想了好一會,說一聲“我知道了”,轉身走進了屋外川流不息的秋風裏。陳林坐牢後,老槍攜帶著他的一條半胳膊繼續販毒,一年後,陳林在監獄第一次立功的時候,老槍被另一路毒販用槍抵著腦袋崩死在滇緬邊境叢林裏。他站在四岔口老街的秋風裏天目頓開,當年似乎應該放老槍一馬。

判過刑,飯碗就丟了,三十二歲的陳林隻得在四岔口南頭租了兩間門麵,找來兩個報廢的汽油桶,支起爐子,一個牛肉湯小吃鋪子就開張了。老實人並不等於笨人,老實而頭腦不笨的陳林每天熬兩大鍋牛骨湯,煮上五十斤牛犍子肉,大清早門麵一開,半條街香味撲鼻,街坊們在牛肉香的指引下前仆後繼地來了,雪白的牛肉湯裏氽上粉絲、麵條或燒餅,再撒上少許香菜、青蔥,喝上一口,全身上下通體流暢,五髒六腑熱情澎湃。“還是小六子有頭腦,湯做得這麼好喝!”小六子是陳林的小名,街坊誇著陳林,陳林有些不好意思,兩手毫無必要地搓著,也就是成語裏說的有點“手足無措”了。不到一年,陳林就賺了五六萬,他將家裏的兩間老屋粉刷一新,買了彩電、音響、DVD之後,又買了一台電腦,夜深人靜時,累得筋骨散架的他還是睡不著,身體內某種細若遊絲的躁動反複地暗示著他,生活中應該有一個女人,於是他下床打開電腦去網上到處亂竄,而網絡中的男男女女毫不負責任地調情、做愛、結婚、生兒育女,一個“美若天仙”的女人挑逗地對他說,“你要是真有膽量,明天我們去開房,我床上功夫讓你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想起的是我的瘋狂,而不是你父母。”陳林嚇得落荒而逃。網絡上虛幻的刺激讓他下網後更加虛空。四岔口的街坊雖然以客氣的語言和平等的表情與他交往,但不會有一個人願意讓自己的女兒或姐妹嫁給他。殺過人,坐過牢、結過婚的灰色曆史被刻進了一條街的每個人心裏,他像是一塊有毒的牛肉放在四岔口每個街坊的鼻子下麵,即使顏色再好看,聞起來再香,那也是萬萬不能入口的。想在四岔口一帶找媳婦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所以他打算到婚姻介紹所去碰碰運氣。這一想法成熟的時候,窗子有些發白,他聽到巷子裏有三輪車經過磨損嚴重的石板街,丟下一些零碎的鈴聲,天已經亮了。

“婚姻介紹所”名稱不僅缺少詩意而且有點像期貨交易所一樣充滿了買賣的惡俗,所以這座城市的婚介所就都塗脂抹粉地改名了,陳林走進的婚介所叫做“月滿西樓才子佳人聯盟”,看上去挺雅致,說出來卻很拗口,這地方充其量也就是“剩飯剩菜聯盟”,與才子佳人有什麼關係呢。接待陳林的是一位身材很好但化妝很過分的秦小姐,她像是看病大夫一樣一問一答地就將陳林記錄在案了,“你應該找一個女大款做朋友,倒不是你想圖人家錢,而是女大款都喜歡你這樣誠實、本分、專情的男人,當然了,像你這麼帥的小夥子本來就很搶手。”陳林頂多算是健康,從來沒聽人說過自己帥,不過對於一個坐過牢的人來說,這樣的假話聽起來還是很舒服的,於是就打算交二百塊錢“聯盟費”。一想起二百塊錢相當於七十五碗牛肉湯,剛舒服了沒一分鍾的心裏又有些疼了,掏錢的姿勢顯然不夠利索,秦小姐從他有些猶豫的手裏將錢抽過來,說,“等我電話通知,很快我就安排一個能配得上你的女大款跟你見麵。”陳林說,“最好不要找女大款,我是窮人。”年輕女人眼光亂閃,嘴裏蹦出來的音節爆米花一樣又甜又脆,“婚姻靠緣份,不是靠錢多錢少!”

四岔口的胡四吃牛肉湯時對陳林說,“你也算在號子裏見過世麵的人,這麼一個小把戲就把你給懵了,幼稚!”胡四長年腋下夾著一個假冒的名牌皮包,早年幹過拐賣婦女的勾當,現在改邪歸正了,在一家來路不明的公司裏做業務員,據說那家公司是專門開假稅票的,可胡四從沒出過事,陳林說,“我從沒指望過找女大款,總覺得有些懸。”胡四捋了一下頭上一絲不苟的頭發,“女大款是不可能的,不過你要是見麵後能把女騙子弄上床,二百塊錢也值了,找小姐差不多也得這個價。”

陳林很生氣。生氣的陳林走在秋天稀薄的陽光裏鼻尖上冒了許多汗,他再次走進了裝修考究格調庸俗的“月滿西樓才子佳人聯盟”,他想要回那二百塊錢。那個化妝過分的秦小姐用腥紅的舌頭舔著比舌頭更加腥紅的嘴唇,“怎麼可能退錢給你呢?人家孟麗麗小姐已經看過你的資料和照片,下午就要從深圳飛過來,我正打算通知你晚上見麵呢。”二十四歲的孟麗麗小姐是本市人,十四歲隨房地產開發的父親到深圳定居,第二年父母離婚,風流成性的父親去年與情婦到馬爾代夫海濱度假時飛機栽進了大海,給獨生女孟麗麗留下了一千八百萬遺產,秦小姐說,孟麗麗對有錢人很不放心,沒有安全感的生活是從她父親那盒骨灰裏得來的啟示,所以她一心想嫁一個誠實、善良、本分、專情的家鄉小夥,前提條件是男友不能有錢。

陳林居然被這個傳奇而荒謬的故事感動了,冷靜下來一想,世上大多數事情隻合乎情理,而不合乎邏輯,更不合乎法律,比如他在號子裏救活的那個犯人老五盜竊,還有自己故意殺人,都是如此。所以他現在不願意相信孟麗麗就是一個騙子。自己又不是大款,掙的幾個小錢裝修房子添置家電已所剩無幾,騙一碗牛肉湯喝還差不多,要是為二百塊錢花那麼大力氣,實在不值。

晚上八點,陳林與孟麗麗在“上島咖啡”見麵,雖然彼此見過照片,按約定的方式,陳林手裏還是拿了一份本市的晚報,這種見麵方式很像是老式電影中的地下黨在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接頭。

“上島咖啡”裏的燈光溫暖而曖昧,這是一種很適合製造隱私的光線,在一首叫做《SAD MOVIES》的背景音樂的過濾下,整個空間彌漫著無政府主義的浪漫而輕鬆的情調。在拐角處的卡式台子兩邊相對而坐,陳林學著豪華電影中男主角的語氣問孟麗麗,“來點什麼?”孟麗麗淺淺一笑,“一杯卡布其諾”。陳林對站在身邊的服務生說,“我來一杯咖啡,不加糖的。”

孟麗麗給陳林的第一印象不是一個富商的女兒,而是一個大家閨秀,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有錢人的驕縱與傲慢,有的隻是靜如止水的清秀與矜持,猛一看上去很像是香港明星梁詠琪。她比照片上要漂亮得多,這樣的美貌讓陳林心動的同時更多的是絕望,不要說姻緣,就連這次見麵都是不公平的。孟麗麗用一根長柄的勺子輕輕地攪拌著杯中的牛奶加咖啡,聲音更輕地說了一句,“跟做夢一樣!”她抬起頭望著陳林,“要不是我媽逼著我跟香港船王李厚洋家花花公子見麵,也許我就不會來了。”

陳林全身殘留的牛肉湯氣息就像不合格的蔬菜中殘留農藥一樣,雖然聞不到,但還是讓他心虛,然而真正使陳林形象大打折扣的是,他很別扭地穿著當年結婚時的那套過時的西裝,領帶紮得像紅領巾一樣鬆軟,故作鎮靜的表情又難以掩蓋舉手投足的僵硬,在這個豪華的空間裏,他像是一個角色尷尬的偽軍。當陳林意識到自己裝腔作勢的水準太低,而且這種見麵實際上毫無意義的時候,他反而變得輕鬆了起來,“孟小姐,我等於是花二百塊錢買一張門票,看一回明星真人秀。”他端起杯子猛喝一口,咖啡就隻剩下三分之一了。

孟麗麗開心地笑了,“你說我是明星,真讓我高興,不過我要說我分文沒有,你該不會說我是騙子吧!”

陳林不願意在美麗女大款麵前失去尊嚴,反應很快地就接了上去,“你是不是大款與我毫不相幹,是婚介所非要讓我跟你見麵的,我也知道你壓根就不想見我,好在我沒打算跟你借一分錢,我在四岔口的牛肉湯小吃生意很火。”

孟麗麗見陳林是一個紅臉漢子,就掉轉話頭說,“我說的是真話,我爸的遺產雖說有一千八百萬,但現在又在佛山冒出了個四歲的兒子,還有兩個債主拿著我爸一千五百萬的借據告到了法庭,最後我能落個三二十萬就算不錯了,也許真的就分文沒有。”她說當初征婚也是一時頭腦發熱,婚介所問她有多少遺產,她說了一千八百萬,沒想到後麵節外生枝生弄出那麼多事來,這次回來權當是散散心的,順便再去南京看看外婆,孟麗麗放棄最初的矜持,說話也就放開了,“願意選擇女大款做女朋友的,有幾個看中的不是錢,沒有錢,誰還願意跟你來往?不過,你好像是個例外。”

孟麗麗的坦率反到讓陳林覺得自己有點小心眼了,他點著一支劣質香煙,表情和聲音就被破碎的煙霧揉亂了,“婚介所心太黑了,為賺那點錢,你要什麼它就給你送上什麼。我也不是有意向你隱瞞,當初我說我坐過牢、離過婚,眼下隻是靠賣牛肉湯混口飯吃,婚介所秦小姐說這些經曆一個字都不能提,還說隻要處出感情來了,殺過人都沒關係,確實我也殺過人。”

孟麗麗一下子很失態地笑出聲來,“我們本來就是萍水相逢,你不能看我沒錢了,就編這些恐怖經曆來把我嚇跑吧。”

笑有時候就是一把刀子,陳林被孟麗麗的笑刺傷了,很疼。他滿腹委屈地站起來說,“你要是不相信,你就到四岔口一帶去打聽,大人小孩都知道,要不我明天帶你去公安局看我的案件卷宗。”

孟麗麗定定地看著陳林,沒說話,她像是看著一件剛出土的文物一樣仔細推敲著陳林的麵部表情。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孟麗麗輕輕抿了一口咖啡,“那我就告訴你,我是小鎮上修鞋匠的女兒,被一個假港商的兒子騙到深圳,三年後騙子在我懷孕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無家可歸的我做過傳銷,還吸過毒,你相信嗎?”

陳林一頭霧水,麵對這個美女,如同麵對著一個永遠也無法破譯的謎語,他看到暈黃的燈光均勻地鋪在這個女孩的臉上,臉上是一種逼人的平靜。陳林說,“一條街的人都歧視我,他們嘴上不說,心裏都這麼想,你我素不相識,沒必要這樣說話,對吧?我不會糾纏你,我會識相的,你放心好了。不過,有汙點的人並不等於就是汙泥。”

孟麗麗臉上掠過一絲短暫的抽搐,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你要是不相信,就問杏兒去!”陳林說,“杏兒是誰,在哪兒?”孟麗麗一驚,聲音冷靜地說,“我不能告訴你!”陳林說,“那是因為你無法告訴我,這個杏兒應該是唐朝的人。”

兩個人互不信任的對話僵持在柔軟而抒情的背景音樂中,像是一碗牛肉湯被兌進了一杯白開水,寡淡無味且難以入口。

臨分手前,孟麗麗站在“上島咖啡”外有些冰涼的秋夜中,“你要是殺過人的,我就嫁給你!”陳林笑了笑,就沿著她的思路說,“你要是吸過毒,我就娶你!”分手時,這樣的對話類似於兩個人演相聲小品,誇張而又不需要負責任,很好玩。孟麗麗說,“能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嗎?”陳林幹脆地說,“可以!”他把手機號碼告訴了孟麗麗,而並不要孟麗麗的號碼,“你不想要我的號碼?”陳林說,“有這個必要嗎?你已經給足了我麵子,謝謝!”

馬路上偶爾滑過幾輛小汽車,魚一樣遊向夜的深處。

陳林繼續在他的牛肉湯小吃部忙碌著,冬天來臨的時候,他已經忘記了與孟麗麗約會的事,忘記了那個荒唐的夜晚,偶爾陳林會對著一鍋翻滾沸騰的牛肉湯發呆,他覺得自己隻是站在牛肉湯鍋邊的一個垂釣者,他的人生目標和希望被牢牢地局限在一口鍋裏,這讓他很沮喪。於是,夜深人靜時,他就繼續在網上衝浪,在虛幻的網絡裏熬過一個個虛幻的夜晚。小吃部生意紅火,秋天將盡時,陳林雇用了兩個隨丈夫一道進城打工的鄉下大嫂,工資才三百塊錢一個月,她們像是隨軍家屬一樣隻要擁有丈夫就很滿足,這讓陳林有足夠的時間在網上四處流竄並把對女人的想象持續到天亮。

徐大爺給陳林介紹過一個寡婦,寡婦的丈夫因強奸殺人被槍斃了,那個年齡比陳林還大兩歲的寡婦被徐大爺介紹成“跟你還挺般配的”,陳林說,“徐大爺,像我這樣的人,是配不上任何女人的。”在南街口開雜貨鋪的四叔有一次居然將一個跛腿的女人帶到了小吃部的一鍋牛肉湯前,跛腿女人在寵物市場賣狗,腿是當年跟一個狗販子拚酒喝了一瓶後從二樓摔下斷掉的,女人喝了一大碗牛肉湯後抹著嘴上的油水對他說,“我腿不好,其他都好;你坐過牢,人還蠻結實的,半斤對八兩,好好過日子就是了。”陳林說,“我是一向不打算好好過日子的人。”女人又很愚蠢地說了一句,“你就不能痛改前非嗎?不是有一句很有名的話叫做,放下菜刀,立地成佛嗎。”陳林糾正說,“是屠刀,不是菜刀。”四叔拿出長輩的口氣教訓他說,“你不管屠刀還是菜刀,答應不答應,幹脆點!”陳林將手中的菜刀很幹脆地豎剁到案板上,“不答應!”胡四有一次對陳林說,他以前道上的一個朋友從貴州弄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女人,雖說智力有點問題,可長得很水靈,還是一個沒開苞的大姑娘,這回是專為你留著的,陳林血直往腦門上衝,他手裏拎著一把在爐子裏燒得通紅的火鉗,脹紅了臉對胡四說,“你是想讓我再去坐牢,是不是?”胡四看著眼睛血紅的陳林,嘴裏叨咕了一句,“好心當作了驢肝肺”,嚇得一溜煙跑了。陳林倚著門框看著早該進去的胡四老鼠一樣鑽到了巷子的遠方,他感到人心叵測、世態炎涼的傷害每天都在強迫他接受一種降價和貶值的生活,一綹尖銳的西北風掠過空蕩蕩的巷子和他的臉,陳林鼻子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又過了一些日子,“月滿西樓”的秦小姐給陳林打來了一個電話,她在電話裏很輕佻地說,“陳老板,你好事成雙了,連喜糖都不給我們送一塊來,太不夠紳士了吧!”陳林有些氣憤地說,“送老鼠藥還差不多!”秦小姐在電話裏安慰他說,哪有見一個就能談成的呢,要有耐心,眼下手頭還有好幾個符合你條件的,都是願意老老實實過日子的,要不你再來登記一下吧,陳林說我不是登記過了嗎,秦小姐說交費兩百隻能約會一次,再登記要再交費,陳林說,“明天我去交兩萬塊,你給我準備一百個吧!”秦小姐在電話裏興奮得聲音像酸奶一樣,“陳老板,你要是真的交兩萬的話,我給你八折優惠。再沒滿意的,我嫁給你!”陳林不接話,掐斷了秦小姐的聲音。

秦小姐的電話讓陳林想起了孟麗麗,孟麗麗的影子在秦小姐電話的啟示下借屍還魂一樣慢慢地在記憶中複活了,這個美麗而神秘的女孩究竟是人還是鬼,他想了很久,想不通,天冷腦袋短路,於是就不想了。

這一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是從早晨開始的,先是巷子上方狹窄的天空卷過一些破棉絮一樣的烏雲,西北風哨子一樣將巷子裏淩亂的電線刮得嗚嗚直響,牛肉湯小吃部門板卸開,第一位顧客進門剛端起碗,天就下雪了,於是陳林就往廢汽油桶做的爐膛裏多添一些煤。孟麗麗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