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許春樵

縣城窩在大山裏,頭頂的天空就那麼大,見邊到沿,像一口倒扣的大鍋罩在縣城灰色屋頂的上方,陰雨的天氣裏,鉛灰色的雲一浪接一浪地翻卷著,壓得很低,伸手都能扯下一大把,這時候,九月的頭發和心情都是濕漉漉的,她偶爾抬頭看一眼天空,然後想象著山外麵的天空是不是另外一種樣子。

九月的想象無邊無際。身邊的小姐妹葉子、鵑子都談了男朋友,下了班拉著手成雙成對地站在街邊吃烤紅薯和炸羊肉串,幸福得手足無措。葉子問九月為什麼不談一個,九月搖著頭說,“我不喜歡男孩子頭發染得像黃稻草,綠頭發更糟。”九月在縣城“蒙巴特迪廳”做服務員,她覺得縣城裏的年輕人都瘋了,一到晚上就鑽進迪廳在外國音樂的煽動下,跳外國迪斯科舞,喝外國飲料,染外國頭發。

九月受不了迪廳裏的燈光和頭發,可她隻有初中畢業,縣城又小,找工作很難。

鵑子介紹了一個頭發很本色的男舞伴給九月,九月嫌人家頭發長了,鵑子說,“我讓他把頭發給絞了!”九月說,“他身子站不直。迪廳裏男孩子好像骨頭都是軟的。”她不好意思說這些男孩子沒有男人味。葉子說,“那你找一個當兵的得了!”

九月終於承認自己確實想找一個軍人做男朋友,葉子和鵑子驚得直吐舌頭,都什麼年代了,還找當兵的。問及理由,她們差點暈了過去,摸了摸九月的腦袋,沒燒。於是,一人架著九月的一隻胳膊,“走,我們送你去醫院查查!腦子肯定進水了。”

九月要找當兵的做對象,理由近乎於荒唐,她說當兵的站得筆直,而縣城裏就看不到一個站得筆直的男人。

葉子說,“你是想找一種姿勢,還是想找一個對象?”

九月說“男孩子站不直,我老是擔心會倒下。”

九月說這話時才十九歲,她不懂得愛情,也不懂得一種姿勢與一種氣質之間會有什麼聯係。所以最早的時候,九月朦朧的愛情觀中迷戀軍人與迷戀崇高毫不相幹。

縣城太小,埋伏在峰巒疊嶂的大山裏,像一件飽經滄桑的古董,灰蒙蒙的。這裏不識字的老百姓,壓根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過戰爭,他們祖宗八輩都沒見過當兵的,日本人沒來過這裏,國民黨也沒來過,解放那會兒,解放軍也沒來,解放後一支十來人的土改工作隊進駐小城,第二天牌子一掛,縣政府就成立了。縣城裏一個最神奇的傳說是,當年一隊日本兵在開赴縣城的途中,半路上迷失方向,最終一大半死不瞑目地餓死在深山幽穀之中。從這些曆史背景來看,九月在縣城想找一個站得筆直的當兵的做對象相當困難,天下太平,縣城不需要駐軍,就算是要打仗,敵我雙方也沒必要跑到這大山深處來拚個你死我活。

九月找當兵的做對象隻是說說而已,她也沒太當真,有一天,鵑子興衝衝地告訴她縣城裏有消防兵,九月說我知道,葉子也起哄說,“走,我們帶你去找消防兵當對象!”九月嗔怪著,“真不要臉,哪有送上門的!”

武警縣消防大隊在城郊,九月在大街上見過一兩回,當兵的站在消防車兩邊拉著警笛去救火,一個個麵色凝重,像是去打仗,九月嚇得心裏怦怦亂跳,車開得太快,那些當兵的長得什麼樣,她都記不起來,記不起來就不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