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史·唐詩·元稹(代序)(1 / 1)

陸侃如 馮沅君

當時與白居易抱同一主張,而努力於諷諭詩的創作者,實不在少數。元稹(779-831)是其中最重要最著稱的一個,所以習慣上總是“元白”並稱,好像“王孟”、“高岑”、“韓孟”一樣。元稹以外,如張籍,如李紳,也都與元、白相接近,甚至時代較早的元結、顧況等也和他們走的是一條路。

元稹是北魏昭成皇帝的後裔。生八歲,父死,他——

蒙硏孩稚,昧然無識,遺有清白,業無樵蘇。(《告贈皇考皇妣文》)

在這時,靠著他的母親——

備極勞苦,躬親養育;截長補敗,以禦寒凍;質價市米,以給晡旦。(同上)

他從艱難困苦中奮鬥出來,登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列第一,除左拾遺。那時他年歲還很輕。尋以忤中人貶江陵府士曹參軍,移通州司馬。819年,監軍崔潭峻以他的《連昌宮詞》進呈,帝大悅,召回為祠部郎中,知製誥,俄遷中書舍人、翰林學士。822年,與裴度一同拜相,因二人不能相容,不久便一同罷相。他出為同州刺史,轉越州刺史。829年,回京為尚書左丞。830年,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禦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次年七月卒於武昌。

他是白居易的最忠實的朋友,嚐自述兩人交誼說:

始予與樂天同校秘書之名,多以詩章相贈答。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詩及雜體,前後數十章。是後,各佐江、通,複相酬寄。(《白氏長慶集序》)

又說:

頃年城南醉歸,馬上遞唱十餘裏不絕。長慶初,俱以製誥侍宿南郊齋宮,夜後偶吟數十篇,兩掖諸公洎翰林學士三十餘人驚起就聽,逮至卒吏莫不眾觀。群公直至侍從行禮之時,不複聚寐,予與樂天吟哦竟亦不絕。(《為樂天自勘詩序》)

而他論詩的主張尤其與白居易吻合。

予友李公垂貺予《樂府新題》二十首,雅有所謂,不虛為文。予取其病時之尤急者,列而和之,蓋十二而已。昔三代之盛也,士議而庶人謗。又曰:世理則詞直,世忌則詞隱。予遭理世,而君盛聖,故直其詞以示後,使夫後之人謂今日為不忌之時焉。(《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序》)

論到過去的詩人時,與白居易同樣地尊杜而抑李:

至於子美,蓋所謂……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李尚不能曆其藩翰,況堂奧乎?(《唐故工部員外杜君墓係銘序》)

所以,我們即使未讀元稹詩,也可大略推知他的詩的內容與風格是什麼樣子。但為更明了計,我們要舉一點實例。

首先提出來討論的,應該是這三十一首:《樂府古題》十九首及《新題樂府》十二首。它們完全是白居易“新樂府”一流的作品。那十九首是和劉猛及李餘的,我們舉《田家詞》為例:

姑舂婦擔去輸官,輸官不足歸賣屋。願官早勝讎早覆,農死有兒牛有犢,誓不遣官軍糧不足!

那十二首是和李紳的,我們舉《上陽白發人》為例:

天寶年中花鳥使,撩花狎鳥含春思。滿懷墨詔求嬪禦……閨闈不得偷侖避。良人顧妾心死別,小女呼爺血垂淚。十中有一得更衣,永配深宮作宮婢。禦馬南奔胡馬蹙,宮女三千合宮棄。宮門一閉不複開,上陽花草青苔地。

這三十餘首以外,尚有不少的“古諷”、“樂諷”、“律諷”等。我們再舉兩首看:

有鳥有鳥如鸛雀,食蛇抱天恣惡。行經水滸為毒流,羽拂酒杯為死藥。漢後忍渴天豈知?驪姬墳地君寧覺?嗚呼為有白色毛,亦得乘軒謬稱鶴!(《有鳥》之三)

開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漸漸由妃子。祿山宮中養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弄權宰相不記名,依稀憶得楊與李。廟謨顛倒四海搖,五十年來作瘡。(《連昌宮詞》)

從這些實例上,我們很可相信他是與白居易走一條路的。他總是白居易的一位有力的助手。

陸侃如(1903-1978),1927年畢業於清華大學研究院,曾任燕京大學中文係主任、東北大學文學院院長、山東大學副校長等職及全國政協委員。著有《楚辭選》、《文心雕龍譯注》等。同馮沅君伉儷合著《中國詩史》,是中國詩歌史研究的開山之作。

馮沅君(1900-1974),1917年考入中國第一所女子高等師範學校,1922年入北京大學研究所。曾任教於金陵女子大學、北京大學、東北大學等。曾任山東大學副校長。同陸侃如夫婦雙雙獲巴黎大學文學博士學位,都是國家一級教授。她著有《古劇說彙》、《古典文學論文集》等,主編有《中國曆代詩歌選》等。

以上“代序”選自陸、馮二先生合著之《中國詩史》,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