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圃!你要去哪兒?”我叫著苗圃,顧不得袁娜。

“回家啊,怎麼,吃也吃完了,你還要怎樣?這麼晚了不睡覺?”苗圃瞪我一眼轉身就走。

“撕下你的偽裝。苗圃!你脆弱得要命。天底下任何一個女人都比你堅強。”我追上她,攔住她,咆哮她。

雨闖進脖子,冷冰冰透過背脊,直逼我的胃。黑夜像匹老馬,瘦筋筋的蹄子毫不留情地踐踏著我。

“天長、地久、不敢奢望。但我認為。我們至少會愛過再別離。”喘著氣,我差不多要崩潰。恍惚記得外婆說過,有一種樹,風還沒吹來,葉子就落了。

“我多麼想維持和你之間的距離。你跨越它,我自卑得不想活下去。我足足花了一年多的時間來忘掉往事。小南,我求你不要再逼我。”苗圃看著我眼睛說。

夜雨在落,帶著少許的風。我看見整個世界收拾行李想一走了之。

“不就是那次賓館裏的事嗎?我是脫了你的衣服,可我並沒有占有你呀!”我趁著醉意大喊。

“怎麼,你還想占有我?你真不知道羞恥,你再大聲點兒該多好!”苗圃眼裏充滿仇恨似的盯著我。

“哼,想不到野兮兮的你滿腦子舊社會。還活得蠻像一回事。愛情和處女膜,全學校就你一個人會把它們扯在一起!”我說。

“你是個瘋子!”苗圃跺著腳喊,“你以後少喝點酒!”

我承認,對心中所愛,我有一種本能的妥協。抬起她的臉,我淡淡地說:“你不要打擊我。我的每一次感情都結束得好好的,因為我聽人家說,一段感情收場得好,可以永生。”

“知道!她不是為你打胎了嗎?你還是和袁娜好吧,別糾纏我!”苗圃說完就捂著臉哭了。我腦子裏嗡嗡作響,幾乎要天翻地覆起來。

“你在說什麼!苗圃!你不知道嗎?我和她怎麼會有那種關係?再說,她哪裏是打胎啊,隻是病了幾天,打了幾天點滴而已,打胎都是開玩笑的話。”我急迫地解釋著。

雨停了。前邊隱隱現出昏黃的路燈。我稀裏糊塗跟著苗圃抽搭。

“你真的不相信我嗎?那年秋天和我分手就是因為我和袁娜?哎呀,我到底怎麼了?”

“你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和誰有什麼關係都無關於我,別提袁娜和你的事,我無所謂。”苗圃說。

“那是什麼?”我追問。

“你不懂的,你不了解我。”苗圃語無倫次,“你能養得起我嗎?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過你,可我們總不能住在馬路上餓著肚皮享受愛情吧?”

放下她的臉,我說:“苗圃你聽著,我可以養得起你,大學畢業後,我就找工作,我能養得起你。”

“是嗎?等你有了大樓房,有了寶馬車,有了很多的錢可以給我買很多首飾服裝,還有化妝品,我就嫁給你!”苗圃有點激動,聲音很大。

我知道我無話可說了,想起父親媽媽,我有哭的欲望。沉默中,我低下頭。

“回去吧,我們不要再這樣了。”苗圃抽泣著跑開了。

“苗圃!!”我啞著嗓子喊著,可她仍然沒有停下,我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站在晚秋的夜裏,我腿軟軟的,幾乎要對這個小小的秋天下跪。

二十二

第二天,酒醒了。我似乎忘記了昨夜發生的一切,腦子裏一片空白。

袁娜光著腳從田坎那邊走過來的時候,我幸災樂禍望著在風中打趑趄的蝴蝶。我的第一首白話詩就是取材於它們,我依稀記得那首詩末尾的兩句。好像是關於愛情的,不煽情,但很無奈。我已經好久沒有心情去梳理這些半死不活的鎖事了。如果不是碰見這個提著鳥籠的小女孩,我這會兒肯定睡在溫柔透頂的紅磚房,看苗圃畫畫,聽迪克牛仔唱歌。我喜歡聽《酒幹淌賣無》,九死一生似的,像蒙克那幅震耳欲聾的《呐喊》。

我是昨天下午穿過藝術係旁邊的寨子時遇見小女孩的。我剛剛做完有關聶魯達的功課。口袋裏裝著《知音》雜誌社送來的稿費,一副要錢有錢要文化有文化的闊氣樣兒。小女孩提著西瓜大小的鳥籠迎麵走來,我嬉皮笑臉攔住她問,提的什麼鳥?女孩沒退縮,她隻是用老得像七十歲的聲音回答我:畫眉,畫畫的‘畫’眉毛的‘眉’。這實在不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她是那麼平穩,甚而有點略帶滄桑,我不由詫異地多望了這個長得幹幹淨淨的女孩一眼。燕子坡住的全部是布依族。布依族人都有玩鳥的習慣。我揭開鳥寵上的黑布,裏麵果然有兩隻畫眉,一隻縮著兩腳一動不動,另一隻驚驚慌慌地上竄下跳。我的天呀,有一隻已經死了,你還提著它瘋跑。她拎回籠子,低沉地說,才不是,它睡著了。說完,她很落寞地看我一下,繞開我向山頭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