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安靜的同時,他竟有些心痛了。
雪從高處落下,再純潔的雪,到了地上,也會很快融入泥土。在融入的過程中,雪也許就變成了另外的一種物質——純潔不再,天性消失。
葉遠水收回目光,辦公室裏開著空調,他的臉有點微微地發燙。門開了。鮑書潮拿著筆記本,進來道:“遠水縣長,抗雪的事都布置了,具體由蔣縣長負責。我馬上到省城,然後到北京。有個招商項目要過去跑一下。”
“好吧,你去吧。”葉遠水點點頭。
鮑書潮回過頭,很關心地問道:“身體好些了吧?不行,就再休息吧。身體要緊。不過我看,氣色好多了。”
“是好多了,從下周起,開始正式上班了。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鮑書潮是常務副縣長,縣長不在,他理所當然地主持政府工作。所以葉遠水說他辛苦,也是應該。
鮑書潮笑著,說:“辛苦談不上。遠水縣長上班,我就輕鬆了。”
葉遠水點了支煙,鮑書潮上前問到:“聽說令狐同誌要走,遠水縣長這次應該……”
“啊!”葉遠水抬了下頭。
鮑書潮又道:“遠水縣長早就應該解決了。遲來的春天啊!”
葉遠水又望了眼鮑書潮,猛然道:“礦業上有些老總們正在向市裏反映問題,你知道吧?”
鮑書潮一愣,馬上道:“聽說了。但不清楚。”又問:“他們反映些什麼呢?湖東礦業經濟不是很好嘛?”
“是吧?很好?我看不太好啊!”葉遠水將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稍後又道:“好,不說了。你還要到北京,走吧。”
鮑書潮有些疑惑,但還是道了再見出了門。葉遠水心想:說到令狐,你……唉!
鮑書潮是令狐安的人,這一點,全湖東官場都清楚。政府的常務副縣長,角色微妙。書記要辦的事,往往並不是通過縣長,而是通過常務副縣長來落實。書記的指示,也是通過常務副縣長來傳達。常務常務,成了黨委和政府之間的一道橋梁。會辦事的常務,既能自如地應付了書記,又能巧妙地照顧了縣長。鮑書潮當常務前,是副縣長。論能力,還是比較強的。但論人品,官品,就不是太能讓人恭維的了。葉遠水是用之,而不深信之。在討論常務副縣長人選時,葉遠水力推的是蔣流。而令狐安則堅持鮑書潮。在最後決定前,市長匡亞非打來了電話。葉遠水一直懷疑,匡亞非的電話是在令狐安的要求下打的,目的就是借著市長的名義來壓一下他。匡亞非是令狐安的老領導向濤臨走前提拔起來的,跟令狐安的關係也是不一般的。隻能說,鮑書潮在關鍵時刻找到了關鍵人物。而蔣流則……
不過,葉遠水大腦裏明明白白。以鮑書潮的個性,令狐安也僅僅是他需要的一隻棋子。表麵上,鮑書潮對令狐安是言聽計從。但內在裏,到底聽了多少,天知道?在湖東礦業經濟上,除了令狐安,就是鮑書潮。但葉遠水看得出來,一旦有了大事,鮑書潮總站在令狐安的身後,而不是挺身而出。豐開順上一次就提到:鮑書潮在部分礦上,有股份。數額相當的大,甚至超過了令狐安。前不久,市裏就有人告訴他,鮑書潮正在活動,想調離湖東。葉遠水覺得,這是鮑書潮的脫殼之計。在湖東的礦業經濟中陷得太久了,他再不抽身,也許就會葬身其中。及早抽向,明智之舉。而且,依葉遠水這麼多年的政治經驗,鮑書潮應該是想在令狐安離開湖東之前,自己先離開。這樣,即使出現“一離任即出事”,也還是有令狐安擋著的。有令狐這樣一個幾乎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在前麵,鮑書潮才能真正地定下心來。
下午四點,葉遠水接到市政府信訪局的電話,說湖東有一個叫豐開順的幹部,帶了十幾個老同誌,還有兩個礦山的老總,正把匡亞非市長堵在辦公室裏。令狐安書記的電話打不通,請葉縣長迅速安排人到市裏,勸其回去。
葉遠水皺了下眉,豐開順還真說去就去了。各級機關最怕的就是上訪。上訪無小事。特別是群體性上訪。一般情況下,一旦那裏有人上訪,尤其是到省裏到北京上訪,地方上就傷腦筋了。上麵一個電話,你得帶著相關部門的人員,到省裏甚至到北京直接接人。先接人回去,然後再討論上訪事宜。有些老上訪戶,早就吃透了政府這一套,雖然鎮裏村裏街道上,都對這些重點戶確定了專人暗中盯著,但老鷹也有走眼的時候,一不留神,他們進京了。結果是政府挨批評不算,還得客客氣氣地哄著人家回來。說心裏話,葉遠水有時也覺得這種做法並不一定妥當。但是,上訪是列入目標考核的,你不重視,你不這樣做,那就是自己給自己的目標考核丟分數啊!雖然幹部升遷,並非僅僅是目標考核說話。但你不丟分,排在前列,麵子上好看,做官不就是要露個“官臉”?
想了下,葉遠水打電話給縣委辦主任方靈。
方靈聲音清脆,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問:“葉縣長,不是在住院嗎?好了?”
“好些了,所以到辦公室來看看。令狐書記在嗎?”
“到省裏去了。”
“啊!剛才市信訪局打電話來,說我們這有些同誌到市裏上訪了。你安排一下,讓人去接回來。”
“是誰啊?什麼事?”
“豐開順和一些老幹部。大概是為了湖東礦業經濟的問題。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你讓信訪局先聯係下,然後再處理。”
“那好!”
葉遠水沒有告訴方靈,豐開順到市裏前,是跟他通過氣的。方靈是外地人,信奉獨身。快四十歲了,還是一個人過日子。不過,葉遠水背底裏聽說過:方靈是獨身主義者,但不是禁欲主義者。這就很有意思了。每次開會,葉遠水都禁不住要多看她幾頁。說實在話,方靈還是很有氣質的。而且這個女人也很有智慧,雖然是縣委辦主任,但對他這個縣長,也是十分恭敬的。不過,她在湖東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了。女人機會多,特別是像方靈這樣通透的女人,機會更多。
手機響了,葉遠水一看,是任澤剛,人大的副主任。縣級人大主任,大都是縣委書記兼任的,考慮到工作需要,設一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任澤剛就是這主持。任澤剛可以說是葉遠水的老領導了。葉遠水的官場曆程,與任澤剛密不可分。當初改行,就是在任澤剛擔任鄉黨委書記時的事。後來提拔到縣級班子裏,任澤剛當時是組織部長。再後來,任澤剛的位置動得慢了,相反,葉遠水卻很快提了副書記,又當了縣長。任澤剛到人大前,則專職副書記。他在湖東根基深,同葉遠水的關係,自然也是相當地不一般。更重要的,任澤剛一直對令狐安有意見,甚至在一些公開場合,都直言不諱地批評令狐安:在礦業經濟上做個人利益的文章,將使湖東礦業經濟走入死胡同。
“澤剛主任,好啊!在辦公室吧?”
“是啊!身體好些了吧?沒上班吧?”
“正在政府這邊。”
“那……你過來坐坐吧,有點事想談談。”
“好,我就到。”葉遠水此時其實也正想和任澤剛談談。很多事情他還拿不準,他得有人支持,尤其是任澤剛這樣的老領導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