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葉遠水都不做聲,蔣流也不說話。蔣流在政府班子裏,是跟葉遠水走得近的。湖東縣政府共有五位副縣長,鮑書潮是常務,然後是蔣流、方自達、高揚和左勝男。其中左勝男是民主人士女副縣長,是典型的“無知少女”,即無黨派、知識分子、年輕、女性。當初,縣裏官場上流行開“無知少女”這個稱呼時,左勝男還十分有意見。現在,她也習慣了,而且,雖然“無知”,到底“少女”,有何不好?除五個副縣長外,政府辦公室主任齊樸成,是從黨辦副主任過去的。這人一直是跟著葉遠水的,應該說,整個政府班子,葉遠水的調控能力還算比較強。鮑書潮之外的其它人,幾乎都還是圍繞著他轉的。在葉遠水準備正式開始向市裏反映令狐安的有關問題之初,他也個別地征求了一下副縣長們的意見。結果是蔣流和方自達支持,高揚和左勝男覺得有必要。葉遠水是一縣之長,他要向上級反映令狐安,絕對不能做得讓人感覺到僅僅是一種權力之爭,而要成為正義之爭。班子中絕大多數同誌讚成,這就說明了他是公開的,透明的,是一種徹底的公權行為。
天色有些灰蒙,要下雪了。
回到政府,葉遠水一進辦公室,就問齊樸成:“錢衛中來了嗎?”
“沒有。”齊樸成也很不喜歡錢衛中。湖東是個礦業大縣,礦業局長是大局局長,而且因為有令狐安的支撐,錢衛中在湖東幹部群中,幾乎是一隻立在眾人之上的鶴。據說,錢衛中的辦公室,是湖東最豪華的辦公室,外麵的會客室,足足有五十平方,裏麵的辦公室更大。中間一大排書櫥,擺滿了各類磚頭般的大書。自然是沒有翻過的,都是直接從書店到了書櫥,就像暴發戶的門麵,誇張之至。書櫥後麵,是一間稍小些的休息室。坊間曾盛傳:錢衛中有時人在外間辦公,時間的床上還躺著美女。他要是興趣來了,隨時可以停止工作,雲雨一番。錢衛中早年跟齊樸成是同學,後來的路子,也一直不比齊樸成快,可是令狐安一來,錢衛中就像一覺醒來,撿了個元寶似的,得了個礦業局長的肥差。頭兩年,錢衛中還有些謹慎。這兩年,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小開”了。坐的是高級的寶馬,抽煙非軟中華不抽,喝酒非茅台不喝,玩樂非美女不玩,打牌非贏錢不打。礦業的老總們,跟他都是哥們了。礦業局幾乎成了“兄弟局”。葉遠水縣長曾在常委會多次提出要求,希望換掉錢衛中,說這帶壞了湖東礦業的風氣。可是令狐安另有想法,他的理由是:礦業需要麵向未來,要開放,錢衛中雖然有些方麵不太注意,但總體上是好的,湖東礦業經濟總體上是在大發展的。而且,莫名其妙的是,就在半年前,經過葉遠水的強烈要求,常委們就錢衛中的去留,搞了次票決。結果是同意留的居然占到了七票。葉遠水無話可說,隻好吞下了。
齊樸成問:“要不要催一下?”
“你打電話給他,五分鍾內不到,就地免職!”葉遠水吼了聲。
齊樸成馬上打錢衛中電話,電話倒是一下子通了。但沒人接。響了兩三分鍾,依然是隻響無聲。齊樸成無奈道:“這……太不像話了。太……”
葉遠水站著,臉色鐵青。
接著,齊樸成看見葉遠水縣長猛地拿起桌上的杯子,狠勁地砸了下去。杯子破碎的聲音,尖銳刺耳,整個政府辦公樓都在這聲音中,被刺得疼痛而憤怒!
而與此同時,在湖東城郊的亞太風情館,錢衛中正躺在按摩床上,暖氣中,他似睡未睡,嘴裏哼哼唧唧,手也在不停地動作著。剛才手機響時,他隻是稍稍看了眼,就放下了。蘭妮子問怎麼不接?他伸手掐了蘭妮子胸部一把,道:“我怎麼能接呢?這種壞我好事的電話,我能接?”
蘭妮子是河南人,一個月前,才從老家到這裏來。聽老板說,還是個“正處”。錢衛中就好這一口,他第一次讓蘭妮子給他按摩時,就順勢摸了一回。結果蘭妮子的害羞與憤怒,激活了他。他特地跟老板講定了,蘭妮子他包了。平時他不來,蘭妮子就在前台幫忙。他來了,就過來服務。他想慢慢地品這支蘭花,他要讓這蘭花隻為他一個人開放,不僅僅開放,還得是發自內心地歡樂地開放。
畢竟才十八、九歲,錢衛中這一招,果真讓蘭妮子中套了。
“蘭妮子,喜歡我不?”錢衛中眯著眼。
“……喜歡!”雖然聲音很小,但錢衛中聽得出來,這聲音不是應付的。上一次,他來時,蘭妮子告訴他媽媽又犯病了。他馬上掏出一遝子錢,塞到她手裏。蘭妮子不要,他拍拍她的臉道:“又不是要你什麼?拿回去給你娘治病。以後有錢再還我吧!”
蘭妮子當時就哭了。
這回,錢衛中一進風情館,蘭妮子就像小鳥兒一樣飛了過來。錢衛中握著她的手,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不自在了。錢衛中心想:再有個把月,這隻鳥兒就將是他的籠中的金絲鳥了。望著蘭妮子,他感到了獵獲者的喜悅。
不過,這一刻,錢衛中的心裏還多少有些不太舒服。怎麼就碰見了葉遠水呢?葉遠水已經很長時間不主動到礦山去了。今天怎麼?難道真的會有什麼變化?其實,最近一個階段,錢衛中也很矛盾。當初,是令狐安書記一手把他提拔到了礦業局長的位置上,為幾年,他就鐵了心跟著令狐安。可是,書記畢竟是書記,湖東隻是令狐安官場生涯中的一個跳板,他是不會一直呆在湖東的。錢衛中既盼著令狐安能上去,能在官場上更發達。同時,他又隱約有些擔憂。要是真的令狐安離開了湖東,那麼,誰會來做湖東的書記呢?如果是葉遠水,那麼他錢衛中隻有一條出路:從礦業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關鍵是,到那時能不能全身而退。葉遠水是條被令狐安壓了很久的鹹魚,一旦翻身了,他不會輕易地放過像錢衛中這樣的令狐安的死黨的。那些礦業的老總們,是沒事的。他們有實業,而且,也不需要向組織上有個交待。上周日,錢衛中一個人開車到了省城,找了位老同學,準備花幾十萬,將老婆和女兒辦出國。那同學提出了投資移民的方法。他一口應允了。他隻想早一點辦成。時下流行一個名詞,叫裸官。錢衛中現在就想盡快地做個裸官,老婆和女兒要是出國了,財物也自然都跟著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哪怕哪一天真的會了意外,也沒什麼大了不起的,總不至於“一切皆成空”。人的思想一複雜了,心情就難免不愉快。不過,當蘭妮子的溫熱的小手,在他的身上遊動時,他暫時忘掉了這一切。
電話又響了。
這回不是齊樸成了,而是鮑書潮。
鮑書潮辟頭就問:“想出事嗎?啊!”
“鮑縣長,這……”
“這什麼?你怎麼不到政府這邊來?葉甩了茶杯了。你看著辦吧?”鮑書潮掛了電話。
錢衛中一個激靈,“呼”地翻身坐了起來。
蘭妮子問:“有事吧?怎麼了?這麼急?”
錢衛中沒有回答,而是坐著呆了會,然後又點了支煙。蘭妮子上前來給他按肩膀,他用手擋開了。蘭妮子退了出去,錢衛中將一支煙抽完,歎了口氣,猛地下床,頭也不回地出了風情館,直奔縣政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