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送走了李長和紀委檢查組,令狐安回到辦公室,掩上門,坐下來,大腦裏突然有些空蕩。從昨天李長來到湖東,他就一刻沒有放鬆過自己。先是個別談話。上午又開了個領導幹部大會,對縣委班子和黨政一把手進行民主評議。雖然這一切都不需要他親自去操持,可是,他得把心盯在那兒。到湖東五年,他是第一次感到真的有些疲倦了。

小齊進來泡了茶,又出去了。作為一把手的秘書,小齊對令狐安的臉色,比對自己的臉色還要熟悉。什麼時候晴了,什麼時候陰了,都得關注著。一把手的脾氣,往往就是一個班子的脾氣。一把手的心情,往往就是一個縣的心情。能不關注?

小齊出門後,令狐安端起杯子,並沒有喝,隻是聞了聞。他喜歡聞茶。茶的清香,慢慢地沁入身心,人也就在茶香中,一點點地安靜下來了。可是現在,他聞著茶香卻有些心煩。放下杯子,站起來,走到窗前。窗外正是冬天的蕭瑟情景,連往年冬天難得落葉的香樟,也變得光禿禿的。本來,從他的辦公室可以看見縣城北邊的藍山,和蜿蜒流淌的小南河,但今年,他知道是看不見了。正對著辦公室的南窗,豎起了一排高大的房子。那是縣裏去年重點引進的投資項目依水南岸。說是依水,其實沒有水,隻是將原來的一段老街拆了,由南州市區的一天房地產來投資。這家企業一共在湖東蓋了三座樓,都是十七層高。蓋到第四座的時候,企業老總因為商業賄賂被抓進去了,房產項目也就從此停工。豎起的樓裏住進了人,而那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拆遷了的近百畝的空地,至今還是瓦礫遍地。部分拆遷戶在等著回遷房,每隔一兩周就要到政府去上訪。在一個月夜,令狐安一個人到那空地上去看了看,朦朧的月光中,看得見的是不遠處的燈火,和近處漆黑的瓦礫,還有隱約的在月光中飄搖的野草。本來,這裏是要建一條商業街的,可是一天不再投資,又沒有新的公司願意接手,它就成了湖東目前最大的爛尾工程,也無形中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有時候,他也反反複複地想想:當初拆遷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有些太急功近利了?一天出事時,他也曾緊張過一段時間。一天的老總袁飛,和他是高中同學,到湖東來開發時,也曾向他有所表示。因為是同學關係,出手並不是很大。這恰恰在日後幫了令狐的忙。袁飛被抓後,交待了一連串的領導幹部,唯獨沒有涉及到令狐安。這在南州市也成了一個謎:到底是袁飛不願意交待?還是令狐安在這樣大的項目前麵真的就清白自守了呢?

隻有袁飛清楚。

袁飛不說,令狐安在袁飛被正式判刑之後,曾委托別人去看過。袁飛讓那人轉告了一句話:完全是同學之情!

短短的一句話,讓令狐安好幾天都在琢磨。誰說商人無情?這不也是天大的情麼?

令狐安將眼光收回來,昨天,他曾給閔慧打電話,是想問問向濤副省長回來了沒有。同時也想問問那個永和房地產的葉總的電話。記得那天晚上喝酒時,葉總是曾給過他名片的,可是他沒有找著,也許是讓肖柏枝給撕了。肖柏枝見不得令狐安有女人的名片。昨天晚上十點,肖柏枝還打電話,說想過來。令狐安頭皮一麻,當即拒絕了。正是是非不斷的關節眼上,肖柏枝再來淌這渾水,豈不是……

回到桌子邊,令狐安先是撥了向濤的手機。依然關機。再撥閔慧的,這回通了。令狐安笑道:“閔總,近來好吧?我是令狐。”

“知道。”

“向書記……”令狐安在私下裏一直稱呼向濤為向書記。他有意識地避開了向省長,意在表明他對向濤副省長的崇敬,並不是現在才開始的,而是很久了。在他的心裏,向濤永遠都是向書記,都是關心自己讓自己敬重的老領導。向濤喜歡他這麼稱呼,向濤稱呼他時,也還是用小令。雖然令狐是個複姓,但向濤從第一次見到令狐安時,就這麼稱呼著。一晃,也快十年了。

“啊,是說老向啊,他昨天晚上剛剛回來。”

“那……那好,我到省城直接向向書記彙報吧。另外,閔總,那個葉……葉總,我想見見她。我們這正好有個房地產項目,想請她過來做。”

“這是好事啊!我讓她跟你聯係吧!”

“那好,謝謝閔總了。有空來湖東指導啊!”

閔慧說有空一定過去。令狐安掛了電話,喝了口茶。這回,茶有些香了,放下杯子,看著茶的氣息一縷縷地往上飄動,仿佛少女青絲般的心思,令狐安腦子裏晃過歐陽。這麼多年來,也許鑲嵌在他腦海深處的女人,隻有歐陽一個。其餘的,包括付嫻,肖柏枝,都僅僅是一種需要。心靈上的愛情,他給了歐陽,雖然是不曾公開的秘密。而對於付嫻,也不是沒有愛情。但顯然與對歐陽有區別。肖柏枝更不能說了。想到女人,他回過神來,一瞬間,竟然想到了方靈。方靈馬上要離開湖東了,在男女問題上,方靈是第一個讓令狐安知道:男人和女人也可以沒有男女之情地成為朋友的。作為班長,他從來沒有幹預過方靈的私生活,包括她的獨身主義的信條。他們有時也談到其它的一個男女之事。但似乎這些與他們自己無關。從內心裏來說,令狐安也曾經有過一個階段,對方靈覺得有趣。一個女人,打定了獨身的主意,她的內心世界到底是如何思想的呢?她難道就不渴望?就沒有衝動?是不是受到過太大的打擊,以至於對情感失去了信心?

兩年前,他和方靈有過一次長談。

那是酒後,方靈的生日。在湖東賓館,方靈邀請了令狐安參加了兩個人的生日晚宴。喝的是幹紅。一人一瓶。酒後,令狐安就問到了這些。方靈的回答讓他意外:“沒有受過打擊,從十二歲開始,我就做出了獨身主義的決定。”

“難道後來就沒有什麼能夠改變你嗎?”

“沒有。也許有吧,但我視而不見。”

“啊!”

“當然,我並不是無性主義者。獨身並非無性。”

“啊!”

在縣委班子裏,方靈和令狐安接觸是最多的。一個是縣委書記,一個是縣委辦公室的主任。縣委辦的主任,其實就是縣委的管家,她對下,處理著縣委的日常工作;對上,就是要對縣委書記負責。每天,方靈都得進出令狐安的辦公室好幾次。令狐安參加的一般性的宴會,方靈都必然跟隨。方靈是個會做事的人,她將辦公室主任這個角色,扮演得十分到位。可惜,她很快就要離開湖東了。想到這,令狐安又不覺搖了搖頭。

門響了。

一聽聲音,令狐安就知道是方靈。隻有方靈才用這種有節奏的三下敲擊聲來敲門。

“進來!”

方靈今天穿著件白色的長羽絨服,脖子上圍了條紅色的圍巾。令狐安看了下,問:“累吧?”

李長書記來湖東,接待工作都是由縣委辦承擔的。方靈牽頭。事無巨細,她都得過問。就是就餐時的桌子安排,她都得向接待辦交待。見書記問,方靈笑了下,“還行。謝謝令狐書記關心。上午的民主評議,結果應該還是不錯的。我聽檢查組說,整體還好,就是……”

“……”

“可能對主要負責同誌的評議有些爭論。不僅僅是令狐書記,遠水同誌也是。”

“正常嘛!那麼多幹部,各人有各人的思想,正常哪!”

“可是……這是不是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