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寶玉還家混淆真假 惜春題畫點破機關(1 / 3)

話說紫鵑把黛玉寄來的畫幅展開,與晴雯、素雲一同觀看,見上麵畫的一尊觀音大士,底下擺著蒲團,一旁畫的架上鸚哥,又有一個身穿素澹衣裳的女子,手內捧著淨瓶,瓶中插的柳枝,那女子麵寵竟似黛玉小像一般。晴雯看了又看,笑道:“活脫是林姑娘,就比先前胖了好些。”素雲道:“你不見林姑娘回去的時候,就是那麼個樣兒。”說著,看了一會先走開了。紫鵑和晴雯兩個還瞧著不放,晴雯道:“那明明是你姑娘的一幅小照,到底南邊人巧,畫來再沒那麼像呢。可知道你姑娘寄來給你瞧的意思嗎?你剛才白問甄家去說親允不允,如今瞧這幅小像,可猜透你姑娘的心事了?”紫鵑道:“我也是那麼想,怪道姑娘臨走的時候和妙師父很親熱,原來他拿定主意竟走到妙師父那條路上去了。任憑你寶珠寶金,真的假的,總沒相幹。”

睛雯道:“隻要咱們家寶玉回來,老太太作主,太太央人到林姑娘家去求親,別管林姑娘允不允,就當真上了南海修到五十三參的地步,也要拉他回來呢。”紫鵑笑道:“再沒有你這張貧嘴,誰聽你話呢!”於是將黛玉給的東西送了些與晴雯,又留幾件送給素雲、碧月。一麵留心訪問甄家說親一事,老太太如何作主。

當下已屆歲除,隻因榮府連遭逆境,園中姊妹也如晨星疏落。第一個賈母心中懷悶,毫無意興,鳳姐還在病中,未免諸事闌珊,雖免不了開祠堂掛影像,以及親族往來宴會,不過循照刻板舊例,有減無增。就是東府過年,因賈母這裏沒有興致,也熱鬧不起來。所以寧榮兩府過年,再沒冷淡如這年了。既無可記事故,一概無庸細述。

且講寶玉留住甄府,專候好音。一日,見甄寶玉來笑道:“打發到令表妹府上去的女人已經回來了,他們傳述的話也不得十分明白,大概這裏人去,因有前番兄弟這一節事,未免動疑。尊府去求親,何必從舍下這一轉?又以二哥已與薛府姨表聯姻,早完花燭,禮無兩大並尊之伉儷,林氏千金豈肯讓居人下?還有一說,那去的人私下打聽得令表妹已安置佛堂一所,晨夕焚香供奉,杜蘭香不肯輕下閬風之苑,與二哥避世逃禪,頗有異地同心的光景。據兄弟看起這件事來,未必不可挽回。

但須尊府另懇蹇修,先議明名分上可以酌經行權,兩無屈抑,再將二哥一片苦衷細細訴明,令表妹憑是鐵煉鋼腸,亦化為繞指柔矣。”寶玉道:“我此時不願先回家裏,不如就近自己去走一趟,看怎麼樣?”甄寶玉笑道:“論至親,本非不應上門,但既欲到他們下乘龍,豈有坦腹東床者,自任冰上人的理?況二哥未換緇衣,亦覺外觀不雅。請勿焦急,兄弟本擬新正北上,如今為二哥的事,當即稟明家祖母,趕緊束裝進京,到府上告知此事。想太君自然著急,一定設法料理此事。二哥且屈在舍下耽擱幾時何如?”寶玉聽了十分感激。

當下時交臘月初旬,甄寶玉定了長行吉日,來辭寶玉。寶玉自有一番叮囑,便將通靈寶玉解下遞與甄寶玉道:“此物前因無端失去,便鬧出許多不遂心的事來。今物還故我,想得失皆關定數,帶去交與家母,稟明家祖慈,見這玉如見寶玉,不孝遠違膝下,死有餘辜,惟望將此通靈作溫家玉鏡台,這玉一日不使南來,即寶玉一日不能北往。”言訖淚如泉湧,甄寶玉滿口允許道:“此事可無他慮。”又勸慰了寶玉幾句,一揖而別。

慢表寶玉在甄府之事,且講甄寶玉帶了童仆數名,水陸行程,在路無話。到京中正過新年,自然先至自己宅內見了父母,稟過祖母康健,又說了幾句家務話,便提起寶玉事情。甄老爺早知賈母著急,世交關切,也暗暗著人各處尋訪,那知留在自己家中,反抱怨甄寶玉為什麼不同他進京?甄寶玉又說明寶玉不肯回家緣故。甄老爺立刻命兒子到榮府告訴明白。

甄寶玉便帶了兩個家人,跨上馬徑望榮府而來。將至榮府大門前,因跟來的家人遇見了一個朋友拉住說話,這條街上那些遊手好閑的人一見甄寶玉,都是交頭接耳不知講了些什麼話,十幾個人一窩蜂擁上前來,將甄寶玉瞧個仔細,便拉馬的拉馬,在後麵趂的趂,不由馬夫作主,把甄寶玉騎的一匹馬竟似騰雲駕霧的擁進榮國府來。那兩個家人有一瞬眼不見了哥兒,隨後趕來,已趕不上,隻聽眾人高聲嚷叫:“找著寶二爺回來了。”

門房裏跑出幾個人來,迎麵一看,飛風的嚷了進去。早有二門上小廝應聲接嚷傳到裏頭。

賈母、王夫人聽見,好似雲空裏掉了一個活寶下來。賈母一手搭上鴛鴦,一手搭上琥珀,顫巍巍的往外直走。旁邊鴛鴦忍不住笑道:“老祖宗這樣走的快,不是我們來扶老祖宗,倒是老祖宗在這裏拉了我們走呢。”王夫人也在後麵隨著,又有快嘴的六百裏加緊的趕進園裏報知李紈。

這日史湘雲來拜賈母的年,見賈母處冷冷淡淡的,不似往年熱鬧,便到園裏來找著邢岫煙和探春姊妹,都在李紈處閑談。

湘雲道:“咱們多少尋些年興出來應了景才好。林姊姊帶了些南邊東西來給我,還有一副象牙圍籌,虎、豹、獐、鹿刻的很精細,那是我上年叫他買的。我帶在這裏,咱們來打圍罷。”

探春道:“他還記得你喜歡鬧幺愛三呢。”大家都笑起來。岫煙道:“林妹妹真是個信人,他和我們餞行詩內說著‘南枝傳信早,好寄隴頭春’,果然點景兒寄了許多土儀來。想來上年給他餞行這幾個人都有的。”湘雲道:“正經我要叫回來的老婆子,問問他林姑娘的光景。”李紈道:“不必問老婆子,他有一件東西在這裏,你瞧著就明白了。”湘雲問:“是什麼?”

李紈便命素雲把紫鵑前兒送過來這幅畫取出來,當下攤開與眾人一看,各各領會黛玉苦心,未免黯然,湘雲又讚道:“好手筆,真是神添頰上。此時恍與瀟湘妃子覿麵,一慰闊衷。大嫂子何不早打發人送來給我瞧瞧。”李紈道:“紫鵑說他姑娘囑咐來人,別給外人瞧,將來有便要寄還他呢。”湘雲道:“既要還他,咱們給他一題何如?”探春道:“枕霞舊友技癢,你瞧著大嫂子屋裏拱的‘天竺臘梅歲朝圖’,很對時景,隨意謅兩句解饞也好,再別題這幅畫。”湘雲道:“這又是蕉下客什麼講究呢?”探春道:“凡寫小照布景,或吟風,或弄月,或揪枰敲子,或綺閣揮弦,皆取平日所愛的景物點綴怡情。今林顰卿迫於氣苦,不得意的構思,關係終身結局。你們題跋起來,若僅順題敷衍,未免有乖情理;一經翻駁,則又忤其意旨,不如善刀而藏為妙。”湘雲點頭道:“蕉下客所見極是。”惜春道:“三姊姊自發他的議論,我本來不會做詩,如今見了這幅照,倒要謅兩句在上麵,叫你們瞧著。”岫煙道:“四妹妹既肯揮毫、自有妙論,咱們也好領教。”惜春便命彩屏展開畫幅,提筆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