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置產營財葛?壱曛? 因金恤玉樛木恩深(1 / 3)

話說黛玉請了李紈、鳳姐、探春三個人在議事廳敘話,各帶丫頭先後到來。原來這議事廳便是從前因鳳姐有病,李紈同探春幫著鳳姐到此辦事的所在。大家坐定,黛玉先開口道:“請兩位嫂子同三妹妹來,不但要把家務瑣碎事件整理個頭緒出來,還帶著幾件正經大事大家商議。瞧匾額上‘補仁諭德’這四個字,想咱們祖宗勳烈,世代簪纓,聖經上講的‘治國必先齊家’,家字所包者,廣睦姻任恤,都是齊家裏頭的事。同宗一脈,痛癢相關,必須有個照應。咱們族中寒素者多,未必各房豐衣足食。前兒回過太太,自爺爺這一輩起,至蘭哥兒一輩止,凡在五服以內,及出服不遠的,開了一紙清單進來。算二十年來,族人之間品行賢劣,材具短長,雖有不同,然亦不可預存愛憎之見,不過由近支推及遠族,分別個差等。咱們既得了這宗,白放在家也不能滋生,不如到南京、蘇、揚地方,或人參局、珠寶鋪、綢緞行,或典當開設幾座,也不為多。開在南京、蘇、揚,從京裏起到南邊,沿途熱鬧碼頭,一處開設一座。咱們來往的人也便易,凡起標運貨,路上更有照應。裏頭支發本銀,先發三等,二十萬兩一等,十五萬一等,十萬一等。

族之最近一輩,各領銀二十萬,以次遞減。某人在某處開什麼鋪麵,這裏議定了,叫他們各自去幹辦。一年之後,開造管收,除四柱清冊送核每年滋生利息等簿,扣銀股之外,管事人分得一半,聽其支用。其餘收在本銀上,源源子母相生。三年之後,打發人出去查盤一次,比較各處生息,調管大鋪買賣。倘有虧折,許他聲明緣由,或因置貨、脫貨時價值長落不一,或因攪纏重大,利息微細,不夠開銷夥計勞金飯食費用,或有意外事故,此乃虧本有因,尚可原諒,許管事人仍舊,責成下次比較時,將盈補絀。如查有挪移侵蝕等弊,隻好撤回另派接管,也不能抱怨了。再發銀五十萬置買上則田畝,派妥當家人去經理,每年所收租息,除春秋祭掃,及修葺墳塋添種鬆柏樹株外,凡本宗外姻,按服圖內至無服之親,遇有紅白事件無力辦事之家,最近者幫銀一百兩,嫁女減半;白事,尊長幫銀一百兩,卑幼減半,以及疏遠,減至二十四兩為止。至鄉會試年,無論親疏遠近,送鄉試盤費三十兩,會試盤費一百兩,以資鼓勵。再造義學一所,延請名師課讀,凡已開筆,有誌向上,無論是否親族,許來附學,每年資助紙筆銀二十兩,經費統歸於租息內支銷。支剩之數,仍就近歸入當鋪內生息。再除祭產外,如有良田,盡著置買,立契投稅後,按四季連四尾送驗,先於當鋪存項內挪款給價領標歸款。講到家裏的事,大嫂子同三妹妹代管過的,樽節了幾件事,沒聽見有人在背地裏哼了一聲兒。不是如今要議論久遠的話,除開三妹妹,咱們三個人,論理那一個不該操心?但家務事必須有個專責,況且咱們事件又繁,各行當的人也雜,如不責成一個人總理,叫底下人摸不著,這件事該回那一位奶奶。那一位奶奶吩咐了話,沒有關照這一位奶奶,這一位奶奶又那麼樣吩咐了,他們依著辦去,又怕那位奶奶說話;回了那位奶奶說,又怕這位奶奶見怪。諸如此類,倒弄得散漫而無頭緒了。”

說著便向探春道:“三妹妹,你道怎麼樣?”探春正聽黛玉說得井井有條,暗想,先前瞧看,不過吟風弄月,在閨閣筆墨上用工,何曾曆練家務世情?如今聽他這番議論,竟是洞明世務,練達人情,還高出寶姊姊之上。但不知他說管理家務一層,結穴在何處,惟笑而不答。李紈本來忠厚,諸事退縮一步。

鳳姐先聽黛玉引經據典,說得正大光明,已經畏服,後來議論家務,更近情帖理,又見黛玉隻問探春,便不好插入一句話來。

黛玉見他三個人默默,又道:“二位嫂子別多心,不如趁早把這句話講明了。前兒起出來這宗銀子,雖是鏨我的姓名,但我的身子已到了這裏,這身外之物自然也是這裏的東西,可公而不可私的了。前兒起出來就該放在外邊庫上,何必堆在園子裏頭?後來說是太太的主意,過兩天搬出去也是一樣的。講到東府裏,自然遠了一點不用說,至於環兄弟、蘭哥兒,再二嫂子恭喜有了侄兒,總是一樣的。前兒聽說二嫂子要辭了太太回那邊去,不知存的什麼意見?我也早知道咱們這幾年支的空架子擱不住,如今手頭不用說是紓展的了,不過多操一點心。二嫂子算熟手,還得借重二嫂子一個人把持,碰著事情忙的時候,還有大嫂子,我也幫著是應該的。這會兒別說我敢來煩二嫂子呢,現在有老太太這裏的事情,分得出個彼此來嗎?”

鳳姐未及開口,探春先笑道:“我今兒服了林姐姐了。”

黛玉道:“莫非先前你不服我嗎?”探春道:“二哥哥早就誇你會說話,據我看起來,不過是詼諧鬥口之間,詞鋒銳利壓人,從來沒聽見你議論過正經大事。今兒才顯出你的經緯學問來,怎麼不叫人敬服呢?”

不說探春和黛玉的話,講到風姐,素來好強。前在王夫人跟前告辭,原非本意,今聽了黛玉這番話,又感激又愧悔,滿心欲允,又未便允出口來,欲待推遜一番,一時想不出幾句對得住人,又不丟了自己身份的話來。把一個伶牙利齒的王熙鳳急得汗流浹背,不免將近來身子不能耐勞,要妹妹疼顧的話支吾了兩句。還是探春替他滿口兜攬起來,道:“林姊姊的話已說到盡情的了,竟是那麼著,二嫂子勿再推辭。”李紈在旁也順著探春說了幾句,鳳姐當下應承。

黛玉又道:“先前領對牌支銀,還不免有些參錯,據我想來,對牌之外須得加具領紙。比如外邊要支領那一宗銀子,先把款項銀數填寫領紙,送到帳房查核,倘或款項不清,或銀數浮開,先由帳房駁回另開,再送核正用戳,然後帶了領紙來請對牌,裏頭留下領紙,登了內帳,再發對牌。倘如帳房徇情,還許裏頭批駁。”探春接口道:“這樣辦法自然越發有個稽察了。”鳳姐也道:“妹妹細心,想的周到,那麼好。就定了章程,以後照著行去就是了。”黛玉又道:“咱們家往來王親公侯以及紳士,自宗族以至交遊,既有高下親疏之別,自有等數厚薄之分,及日常飲食動用,年節祭祀宴會,總照舊章辦理,不過再加豐厚些,內中有該斟酌之處,不妨大家商量。還有些話,等外邊送了冊子進來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