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議事已定,各自閑坐說話。見平兒拿了一紙藥方來回鳳姐,李紈問道:“巧姐兒又是怎麼了?”鳳姐道:“正是呢,昨夜發了一夜燒,直到天明才睡著。”黛玉道:“昨兒下半天,小紅引了姐兒在我院子裏和小丫頭們撲蝴蝶兒玩,我把小丫頭子吆喝著,別同姑娘玩。”鳳姐道:“就是那會兒回到家裏來嚷著熱,把衫子都脫了,想是著了些涼,真淘氣呢。”
黛玉笑問道:“昨兒小紅回去,那句話可提了沒有?”鳳姐道:“正是這句話,我要打發平兒去告訴妹妹,偏生姐兒要接大夫,姨媽那裏又打發人來兜搭住了。這會兒告訴你,頭裏大太太惹老太太生了一場氣,那是該的。前兒妹妹和我說的話,我是十拿九穩去和太太說了,也沒有碰釘子,再不料那一個倒拿起腔來,天底下竟有這種糊塗蟲。”李紈笑道:“你們的話我還聽不出點蹤影,又是什麼老太太碰釘子生氣。”鳳姐道:“那是陳年的話,拉扯上時新話在裏頭,怨不得大嫂子糊塗住了。”黛玉接口道:“大嫂子聽我們再講下去就明白了。”又問鳳姐:“你去回了太太,太太怎麼樣說呢?”鳳姐道:“我見了太太,簡截說是有一件事來求太太,並不是寶兄弟有什麼私心,就把你的話細細告訴了太太,太太道:‘也使得,就怕寶玉屋裏的人太多了,老爺知道要說話。’我又回道:‘寶兄弟如今已成了家,又發了鼎甲,點了翰林,也要替皇上家辦事的人了,難道還像先前小孩子脾氣,盡仔在丫頭淘裏胡鬧?就是屋裏多放幾個人也沒相幹。’太太便道:‘既是林姑娘的好意,聽你講起來還有這些緣故在裏頭,揀一個好日子叫他過來就是了。’那時候他在裏間屋子裏,聽見就哭起來。我叫他出來,當著太太麵前問他,又不哼一聲兒。妹妹,你說,這不是癩蛤蟆吃著了天鵝肉還嫌腥呢。若說寶兄弟,別說要太太屋裏一個丫頭,誰借給我一張上天梯,跑到月宮裏頭告訴了他們,怕月裏嫦娥不跟著我走呢!”李紈、黛玉聽了都笑起來。李紈又道:“到底寶兄弟要不要,別你們在這裏兩頭忙。”鳳姐笑道:“大嫂子說的好明白話,寶兄弟這個人還怕貪多嚼不爛的嗎?”黛玉正要回答鳳姐的話,見秋紋急忙走進回黛玉道:“剛才二爺換了衣服,說暹羅國進了什麼貢物,裏頭賜宴,今兒回來未必早,請奶奶先吃晚飯,別等二爺。還有一張未完的詩稿壓在書槅子上頭,請奶奶回去瞧瞧,高興就續了下去。”黛玉道:“這是什麼要緊事,也值得趕來當一件事回呢。”李紈道:“你們看,寶兄弟有了這樣正經事,還有閑工夫留心到這些上頭。先前叫他‘無事忙’,如今竟‘有事閑’呢。”鳳姐瞧著黛玉笑道:“那是記掛他二奶奶,生怕耽誤了晚飯,才不忙呢。”
說得黛玉臉上一紅。李紈把話岔開道:“三妹妹沒言語一聲兒,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黛玉道:“二嫂子怕碰釘子的時候就走的。”鳳姐道:“正是,咱們也該散了。”一麵又向黛玉道:“我叫平兒再去探他一個準信回報你。”說著,大家站起身來,外麵伺候的媳婦們爭先上前打起簾子。三個人出了議事廳,李紈與黛玉自回園去。
風姐立刻到王夫人處,回明了黛玉這番話,並仍要他管理家務一節。王夫人聽了歡喜,不免又抹刷了鳳姐幾句。王夫人又去告訴了賈母,賈母深悔從前不早把黛玉配給寶玉,可笑並沒一個人在我跟前提起,未免又抱怨一會。再想到黛玉洞明大義,頗有作為,仍托鳳姐管理家務,妯娌和好,財喜重重,這榮府裏越發該興旺起來,便把已過之事都撩開了。
不說賈母心上的事,再講黛玉回到瀟湘館,麝月便在書槅子上取下一張箋紙送與黛玉,見題是《詠白虞美人》,寶玉寫得七言兩句在紙上,黛玉便命雪雁研墨,提起筆來續成一首擱在旁邊。叫雪雁取出前兒太太那裏送來這一張單子,看那上頭,按照宗圖開寫支派遠近,一目瞭然。除了代儒、代修、賈敕已上了歲數,各有子孫接手家務不算外,其餘賈芸、賈薔、賈芹、賈菖、賈菱五個人,論支派雖親疏不等,向來常在府中走動,比別的宗族不同,就定了賈芸等五個人,各領銀二十萬兩,近在京城內外開設典當、金珠、人參局五座。賈琮、賈瑸也各領銀二十萬,到南京開當鋪、綢緞局。賈珩、賈珖各領銀二十萬,到蘇州開銀樓、綢莊。賈琛領銀二十萬,到揚州運販福建、安徽等省發商茶葉。賈瓊、賈璘各領銀二十萬,到天津會置運洋貨。賈蓁、賈萍、賈藻、賈蘅各領銀十五萬,賈芬、賈芳、賈藍、賈菌、賈芝各領銀十萬,在於山東泰安、沂州、江南王家營子、清江浦等處碼頭,或當鋪,或六陳,或雜貨,因地製宜,懋遷營運。統共二十一人,該支發本銀三百五十萬兩。黛玉便用筆批定,叫丫頭把單子送交鳳姐處,請賈璉回明王夫人,再邀族中到府議定,然後支發銀兩。又催鳳姐派人,將園內所放銀兩搬運貯庫。鳳姐自與賈璉商量,大家用心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