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撤你就撤,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陳政委臉色驟然一變,把腳一跺,厲聲喊道。
保衛局長還是第一次見政委發火,知道在這種時候拗不過他。可是想到這也許是最後的離別,心如刀絞,眼淚撲撲流下來。
陳海鬆見陳宜貴哭了,也難過得扭過頭。“好啦,趕快走吧!再晚誰也出不去啦。能活著出去一個算一個,總比都留下來死強!”
陳宜貴含著眼淚依依不舍地告別了政委,領著機關幹部和一部分戰士,在總部和紅三十軍之後撤進了梨園口。
敵人又進攻了。炮彈驟然卷起的狂飆橫掃小山峁,大地發出了沉悶的呻吟聲。
陳海鬆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這小土崗上,活著的能夠用食指扣動扳機的人,連他自己在內隻有二三十個。警衛員蹲在他近旁,這是一個靦腆的小青年,雖然隻有17歲,卻胡子拉碴,頭發蓬亂,掛滿灰塵的臉黑黢黢的,瞘進去的眼睛圍著一圈青色,顴骨凸起。
馬家兵進攻的戰旗瘋狂地搖擺,就像一塊瘋狂地屍布。敵人發現陳海鬆身邊的戰士都用快慢機盒子槍,斷定他不是一般幹部,想抓活的,結果隻是留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馬家兵惱羞成怒,集中火力一齊向陳海鬆射擊。“噠噠噠……”陳海鬆身上多處中彈,斜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沙土。
“政委,你醒醒!政委,你醒醒呀!”交通隊程指導員把陳政委抱在懷裏,悲痛地呼喚著。
“你們……不要管我了,都突圍……去吧!”政委睜開眼睛,吃力地說。
程指導員淚流滿麵,哽咽著說:“要死……我們和你……死在一起!”程指導員、警衛員以及僅存的幾位戰士默立在政委四周。“哢嚓”,他們一起打開了刺刀,臉色鐵青。
陳海鬆的機要秘書李良興手中的快慢機還有子彈,他在點射著接近山包的敵人,幾乎一彈一個。陳海鬆倒下時,他還全然不知。
當李良興聽到大家的哭聲,弄清是政委中了彈,急昏了頭,殺敵射擊也不管了,拉起身邊的警衛員“王大娘”就往陳政委身邊奔去。李良興一邊抹淚,一邊把快慢機橫掛到胸前,雙腿往下一跪背起陳海鬆血糊糊的身軀,就沿山腰的一條溝坎跑。他不顧一切地喊,政委,政委,堅持哇!我們會衝出去的!在他身後抬著政委兩隻腳的“王大娘”,發現政委已經辭世,叫李良興放下。他倆仔細看了看陳政委,政委全身打得到處是彈洞,簡直沒有一塊完整的肉……
李良興選了一個溝坳把陳海鬆的遺體放了進去,用雙手撮土,剛埋了政委身子的一部分,他的右臉遭到衝上來的敵人刺刀一戳,頓時眼冒金星,身子猝然欲倒。但,李良興頭腦很清醒,不顧滿臉血汙和傷口劇烈的疼痛,用跟許世友軍長學過的一個“鷂子翻身”的武術動作,拔出胸前25發子彈的快慢機,趁猛一扭身的當口“噠、噠、噠”一個橫掃,把前後的三個敵人全擊斃在陳海鬆政委的遺體旁。
李良興原跟許世友當司號長,其時許世友是紅九軍副軍長兼二十五師師長。當時陳海鬆才21歲,已是九軍政委。陳政委在首長中像個娃娃官,李良興比陳政委小6歲,在首長們眼中則完全是小孩子;陳政委對李良興比一般戰士親熱得多。西路軍渡黃河之前,許世友軍長調到騎兵師擔任師長兼政委。許世友調離九軍時曾說要帶李良興一起走,卻被陳海鬆把他攔下留在了身邊,原因是跟隨陳海鬆的司號長在一次戰鬥中犧牲了。陳政委找到許世友,要求李良興跟隨他管理司號指揮聯絡工作。陳政委怕李良興不高興,還特地同李良興談了一次話。陳政委笑著說:“我們會處得很好的。你要不信,幹著看吧!”從此,李良興留在陳海鬆身邊當機要參謀,也吹號。
此刻,李良興所敬愛的陳政委倒下了,就躺在他的身邊。小山峁上,溝坳之中,幾叢苦艾草在炮火中默默搖曳。陳政委仰臥在淺淺的草叢中,那雙流血的眼睛,凝注著像夢一樣浩渺的天空。
梨園口阻擊,紅九軍政委陳海鬆、紅二十五師政委楊朝禮等壯烈犧牲。楊朝禮,河南省商城縣人,1930年參加紅軍。
嗣後,敵傾全力向紅三十軍陣地壓迫。為掩護總部機關和傷員向山裏轉移,紅三十軍指戰員前仆後繼,頑強拚殺。梨園口內,戰馬嘶鳴,白刃交加,血肉橫飛。
寒風似刀,天穹上遊雲跟幹燥的硝煙混沌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