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軍每一個人,從普通戰士到高級將領都需要以堅忍的意誌去忍受困苦,以平靜的心境去容納坎坷。朱良才記憶的深處也嵌下了深深的印記。
朱良才年紀較大,身體也弱,分散隱蔽時沒有爬上山尖,被搜山的敵人捉住了。與他同時被捉的還有徐太先、方強等。被抓的人很多,亂哄哄的。敵人得意忘形,鬆鬆垮垮地押著他們下山。周圍有零星戰鬥,分散了敵人的注意力。他和另外兩個人乘隙掙脫繩子跑了。三個人跑向三個方向,敵人一時不知追誰好,稍一猶豫,他們就跑進了樹林。
朱良才一瘸一拐地走著,忽然前邊出現敵人騎兵。平壩開闊地,他跑不能跑,躲無處躲,急出一身冷汗。正在他無計可施的時候,旁邊一群綿羊“咩咩”地叫喚起來。他尋聲望去,揮著鞭子的牧羊人正向他招手。
“你把羊皮襖翻過穿,快!”牧羊者是位老人,對他說,“你趴在羊群裏,爬著跟羊走!”
他四肢著地,趴在羊群裏。
牧羊人揮著鞭子,把羊群趕攏。在一片白色羊群的湧動中,朱良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敵人騎兵追過來了,詢問牧羊人:“喂,看到打散的紅軍嗎?”
牧羊人抬起頭來恭敬地回答:“老總,剛才有個穿羊皮襖的人,慌慌張張地打那邊跑了,不知是不是紅軍?”
馬家騎兵朝羊群掃了一眼,便向牧羊人指的“那邊”奔馳而去。
朱良才從羊群中站起來,走到牧羊人身邊,深深一揖,感謝救命之恩。
暮色籠罩四野,一片冷硬冰涼。他走進一個破廟,生起一堆篝火。火苗旺旺地燒著,他暖烘烘地烤著,朦朦朧朧。
朱良才原名朱少石,湖南郴州汝城人,上過初中,當過小學教師。農民運動鬧得轟轟烈烈、天翻地覆時,他當了村農民協會副委員長。長沙“馬日事變”之後,國民黨十六軍軍長範石生帶兵來打郴州的農民赤衛軍,把他們抓了,關起來。他們穿的是農民衣衫,誰也不承認是赤衛軍,敵人準備放了他們。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政權意識很強,把農民協會的大印藏在身上,被搜了出來,誰也賴不得賬了。牢裏的看守叫朱良,是朱少石的本家。敵人查問朱少石,看守朱良說這裏沒有什麼朱少石,隻有朱良才。從此,這個名字跟了他一輩子。後來,範石生的書記官來審問他們,問話很蹊蹺,暗示他們反告土豪劣紳何其朗販槍。他們照辦了,書記官把何其朗抓了起來,卻把他們放了。原來書記官是地下黨。朱良才回到家鄉入了黨,參加了湘南暴動,上了井岡山。
他擔任紅四軍軍部的文牘參謀,管朱德軍長的印章。一開始,他不知道印把子的重要,誰來蓋章,他都給蓋。朱老總發現了,告訴他章子可不是木頭疙瘩,不能隨便蓋,要經過許可。
在軍部的時候,他常找毛澤東借書看。那時沒什麼好書,毛澤東借給他一本老皇曆、一本中藥書。“看這幹啥?”朱良才好生納悶。“這也有用嘛!什麼知識都要懂點。”毛澤東一本正經地說。從那以後,他抓到書就看,長了不少知識。
朱良才覺得渾身刺癢,醒了過來,脫下皮襖一看,好家夥,被火烤得暖洋洋的虱子,正四麵出擊,活蹦亂跳。他拎起襖角拍打,把虱子抖落進篝火,劈啪作響,鼻子嚐到了一點葷香。
天尚未亮,篝火熄滅。他躺著耐不住五更寒,索性揣起破飯碗走出廟門。
他來到一座煤窯,煤工們給了他一點吃的,還提醒說他穿白茬皮襖一眼就能認出是紅軍,不換很危險。他想有道理,已經出山到了平川,敵人騎兵一來,藏沒處藏,躲沒處躲,連個說詞都沒有。他脫下滿是虱子的羊皮襖,穿上向煤工們換的又髒又黑的爛棉襖,更像一個乞丐了。
走出大山,天幕顯得比先前明亮。他忽然聽到後邊有馬蹄聲,趕緊走下路坎,躺進一條幹溝。敵人馬隊發現幾隻兔子,“噢噢嗬嗬”地開槍轟起兔子來。有一隻被追急的兔子,從朱良才躺著的幹溝上竄了過去。該死的兔子,你往哪裏跑不好,偏偏跑到溝邊來!他心裏直叫苦。敵人馬隊追到幹溝邊,咫尺之間,他大氣都不敢喘。
“該死的兔子,跑得跟箭一樣快!”
“算了,放他一條生路,反正打死了三隻,夠咱美餐一頓了!”
謝天謝地,兔子跑得無影無蹤。馬蹄聲漸漸遠去,他懸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這次經曆提醒了他,幹脆天黑走夜路保險。他從幹溝裏爬起來,緊緊褲腰帶,揣起破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