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巔,積雪不化,積百年千年萬年之雪。3月,已是東風解凍的陽春時節,可是被冰雪覆蓋的祁連山依然以它的冷寂和沉靜組成白茫茫的瓊玉世界。登上山巔,白雲重重疊疊,在雪峰間翻騰;進入穀底,冰坡遍布,陰冷徹骨。祁連恢弘的壯麗是殘酷的。
左支隊1000多人,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拉著骨瘦如柴的戰馬,翻山越嶺,迤邐西進。
此刻,八十八師師長熊厚發倚著一塊岩石,坐在一叢幹枯的枸杞旁邊。他那豐滿的麵頰早已塌陷下去,麵色灰青,眼圈黯黑,兩眼痛苦地半閉著,左臂掛在脖子上,衣袖和衣襟滿是血汙。他看到李卓然、李先念、程世才、李天煥等踏著積雪走來,急忙用手扶地,想掙紮著站起來。李先念緊走兩步,把他按住。
“首長,傷口痛得厲害……”熊厚發皺著眉頭指著左臂,痛苦地說。
大家坐在熊師長的身旁,極力地安慰他,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他那打折了的左臂,腫得碗口那麼粗,傷口化了膿,沒有好藥治療,甚至連頓飽飯也吃不上,這怎麼叫人受得了呢?
“我明白……我有一口氣,也不能忘了自己是共產黨員,可是我不能再走了,再走就得死在路上……個人死了沒有什麼,給部隊增加了多少累贅……現在部隊需要前進……把我放在這裏吧!”熊師長休息了幾次,才說完這句話,滾滾的眼淚從清瘦的臉上流下來。
“我們就是背著你,也要把你背出去……”李先念哽咽地說。周圍的人全都泣不成聲,幾個站在遠處的警衛員,也都背過臉去,擦著眼淚。
有誰願意把久經考驗的好戰友甩下呢?但是為了全軍的利益,隻好把熊師長留下。
李卓然、李先念懇切地問熊師長還有什麼話要說。熊師長抬起頭來,眼睛放射著堅定的光彩:“我隻要求給我一個排的戰士,一封黨組織介紹信。我熊厚發不死,咱們回到黨中央再會麵!”說著,喘了喘氣,“我是窮苦娃子出身,沒有黨便沒有我。我沒有什麼留給黨,手頭隻有兩樣東西,作為我的黨費吧!”他從挎包裏掏出一塊手表、一架望遠鏡。
首長們垂泣相對。李先念含淚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寫好黨員介紹信,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李卓然也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熊師長接過介紹信,像是最後給大家些鼓勵似的,用高昂的語調說:“首長,放心吧!死不了我要回延安,死了算我革命成功!”大家懷著沉痛的心情把熊師長“堅壁”在石崖底下,互道珍重,忍痛而別。
熊厚發留下後,又先後與孫玉清、王樹聲等相遇,不久犧牲在祁連山中。
熊厚發躺在一塊草叢中,看著曦光中飄舞的雪光,回憶起在紅軍中的每一次戰鬥。他的傷口在灼痛,漸漸地神誌不清了。“砰!砰……”四麵響起了槍聲。他晨霧一樣寧靜的眼睛深處掠過痛苦的目光,倒在密集的槍彈中,與周圍戰友的血流在一起。他安詳地躺著,身上沾著雪花,潔白晶瑩。曙光,把祁連山照得更加素潔,像是從天上垂下的素幃。
此刻,李先念沉重地坐在一叢枯草上。周純麟踏著積雪走過來向他懇求說:“政委,也請你給我寫個介紹信吧!”周純麟給李政委當過通訊員,從鄂豫皖根據地到川陝根據地,從長征路上到渡河西征,一直在李政委領導下工作和戰鬥。
李政委像對周純麟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還有這麼多部隊怎麼辦?這麼多人,還要有人領導,有人帶領!如果我們都走了,這個部隊不就散了嗎?”稍許李政委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相處很長時間了,雪山、草地那麼艱苦都過來了,現在難道就不能堅持嗎?我們要想到如何把這支部隊帶好,想到多帶出去一個人,就是為革命多保存了一份力量!”最後,李政委說:“你的傷怎麼樣?能不能堅持工作,如能堅持,馬上就到二六八團三營去當教導員,讓我們一塊把這個部隊帶好!”
“前幾天被敵人砍了一刀,因穿著這件舊皮衣,沒有被砍開,隻是背上有一道血痕,腰撐不起來。”周純麟抖了抖身上那件破舊不堪的皮衣輕聲地回答。他望著政委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心裏蕩起一股暖流,很難過,很慚愧:跟李政委多年,為什麼在最困難的時候不能與首長患難與共呢?他當即表態,堅決按政委指示把部隊帶好!說完,便大步向二六八團三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