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軍政治部主任李卓然交給警衛員邱正基兩樣東西,一斤多黃金和三個密電碼本子。他嚴肅而輕聲地交代說:“小鬼,這兩樣東西,特別是這三個本子就是你的生命!你人在東西在,懂嗎?”
邱正基知道這點黃金是部隊唯一的錢財了,至於那三本密電碼,他自然懂得其重要性,連忙堅定地回答:“報告主任,懂了,保證人在東西在!”
雪山連著雪山,冰川接著冰川。警衛班十個戰士,個個蓬頭垢麵,筋疲力盡。邱正基和班長走在隊伍的後麵,在涉過一條冰河時,他一不留神掉進了冰窟窿。待他明白過來,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保住皮挎包,不能叫它和自己同歸於盡。就在向下沉的片刻,他急速地將皮挎包從肩上摘下來,高高地舉在手上。班長一下接過挎包,又使勁把他拉上來。班長讚許地說:“小邱,剛才你做得對。一個紅軍戰士在危急關頭,首先應該想到革命!”他知道班長指的是皮挎包,因為裏麵放著這支部隊的生命線,與黨中央聯係的三個密碼本。為了這三本密電碼,警衛班召開過黨小組會,向黨表了決心: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就是犧牲生命,也得將它安全保存好。
邱正基和班長趕到宿營地時已是傍晚。他覺得兩腿火燒似的疼痛,低頭一看,天啊!兩隻褲管被血染得通紅。原來濕透了的褲子經寒風一吹,凍成鉛皮一樣,走起路來,褲管上結成的冰淩把兩腿劃了無數條細細的長口子,跟蜘蛛網一般。他無力地倒在火堆旁邊。
李卓然主任走過來,輕輕地撫摸著他:“小鬼喲,凡是冷天打濕了衣服,得趕快脫下來揩幹身子再跑路。這也是血的教訓啊!”說著送給他一塊烤熟了的羊皮,“來,嚼一塊,真香!”邱正基餓得實在夠嗆,也不客氣,接過主任遞來的羊皮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李主任和警衛班圍在火堆旁邊吃著烤羊皮,東拉西扯地擺起了各人家鄉的“龍門陣”。李卓然原在紅一方麵軍工作,任一軍團政治部主任,1934年9月調五軍團任政治委員,和軍團長董振堂搭檔。紅一、四方麵軍會師後,李卓然任四方麵軍政治部主任。
李主任解下包頭布,他怕他的大胡子凍斷,每天都用布把胡子包好。
“主任,你胡子上是些什麼玩意呀?”邱正基躺在火堆旁,看見主任的大胡子上有一粒粒白色的小東西在爬動。
主任用手指捋了一下,立刻笑了起來:“這個嘛,是‘芝麻’!”
所謂“芝麻”,就是虱子。長時間以來,由於衣服得不到洗換,人人身上長滿了這種吸血蟲。經主任一說,大家勁頭來了,這個抓了抓頭皮,那個摸了摸腋下,一時,火堆上“劈劈啪啪”響聲不斷。有人給它起了個名兒叫“炒芝麻晚會”。這個晚會一直進行了個把鍾頭,可是“芝麻”怎麼炒得完呀!
天快亮的時候,邱正基凍醒過來,輕輕爬起,走到前邊的一個火堆旁邊。馬糞快著完了,剩下的幾點火星時隱時現,發出微弱的光亮。他看見李主任默默地坐在那裏,雙手擺弄著包腳布。他悄悄地走近主任的背後,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襲了過來。主任的腳爛得厲害,腿腫得又紅又粗。
“主任,你的腳!”邱正基悄悄地叫了一聲。
“這沒什麼,不是很好嗎?”李主任連忙把腳包好,滿不在乎地說,他站起來走了兩步,可是走得很不自然。
“主任,你騎牲口吧!”
“牲口,哪來的牲口?不是早殺了麼!”主任奇怪地問。
“沒……沒殺!”邱正基吞吞吐吐地說。
“哦……是這樣。好,去牽來!”主任恍然大悟地說。
幾天前,李主任看到同誌們啃羊皮都斷頓了,就決定把馬殺了。他對警衛班長下了幾次命令,班長躲不過去,隻好去殺馬。湊巧有單位殺了馬,送來了馬肉。班長乘此“移花接木”說馬殺了,主任信以為真。班長把馬藏在後邊隊伍裏,不讓主任看見,想等他走不動時再給他騎,現在不正是時候了嗎!哪知,當他們興衝衝將馬牽來時,主任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誰的主意,馬幾時還魂了呀?嗯!”
班長紅著臉沒話回答。
“主任,你的腳不能走路了,騎上吧!”邱正基小心翼翼地說。
“騎上!你看見同誌們在吃什麼?啊!”主任大聲說著,使勁地解下包頭布遞給班長,“勒,勒死它!”
班長知道無法挽回了,隻好將布條套上馬脖子。
“小鬼,拉住一頭,勒!”
邱正基和班長遲疑地站在那兒,愣眼對著愣眼,怎麼也使不出勁來。李主任見此情景,一下奪過邱正基手裏的布頭,對班長厲聲喊:“拉!”
從此,李主任拄了根棍子,一拐一瘸地和大夥一起,行進在風雪彌漫的祁連山中。
夜幕沉沉,低低地壓著冰峰雪嶺,陰冷的天空飄下霏霏細雨。部隊在一個巨大的山岩旁邊停下來,沿著彎曲的山溝,堆堆篝火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