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人類的曆史是不息的江河,如果說人類的曆史是春綠秋榮的四季,如果說人類的曆史是厚盈百尺而且情節繼續著的大書,如果說人類的曆史是一代人與上下幾代人的記憶的貫通組合……那麼,階級鬥爭就是那江河洶湧激蕩勢必決堤的現象,就是那四季顛錯的異常氣候,就是那改變主角的內容嚴峻的章回,就是那浴血奮戰後呐喊回繞中的沉思……
階級鬥爭是被剝削被壓迫階級的無奈而又悲愴的選擇,是用武器訴說著的理由,是以生命和鮮血來爭取的公正,是絕望了的人們的“最後的鬥爭”,是“不戰勝,毋寧死”的決心……
在人類曆史所發生的一切階級鬥爭中,尤以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鬥爭最為持久、最為頑強,其記錄也最為雄渾壯烈。《自由引導人民》那幅感天地泣鬼神的畫上,擎舉在巴黎女人手中的紅旗以及揮舞在少年手中的雙槍,任何時候都會使我們對我們人類曆史上所發生的由人類自己造成的重大衝突愀然又肅然。它對我們人類無聲的告誡乃是——不要使女人踏著屍體衝鋒陷陣、少年不夠大的手握起冰冷的槍械的事件再發生……
保爾·柯察金所處的時代,正是類似的時代。那少年還不懂革命目的還沒有成為戰士便已然準備為他所屬的階級進行反抗了。他偷槍的行為證明了此點。那是一種遺傳在他血管裏的本能,那是一種被眼見的苦難和親曆的屈辱所喚醒的衝動,那是一種簡單的複仇的欲念。當他的本能、衝動和欲念彙入銳氣磅礴不可阻擋的革命岩流,他義無反顧地將他的生命與它融為一體,當成了它的一部分。
革命需要千千萬萬的保爾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千千萬萬的保爾響應革命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在這兩種時代慣力的作用下,階級的英雄誕生著……
列寧在克裏姆林宮以他洪亮的極具感召力的聲音宣布:蘇維埃政權成立了!——其後千千萬萬熱血的中國青年,正獨自或一批批地走在奔赴延安的路上……
社會主義從馬克思的書中聳立起來了,成為眈眈可見的了。它在人類的時代迷惘不知方向之際,淋漓著通體的血跡無所畏懼;它宛如從曆史的子宮剛剛分娩出來的巨童;它是無產階級用自己的血和屍創造出來的;它寄托著無產階級每一名成員,包括它的子孫後代所渴望獲得的尊嚴和幸福……
在以前的曆史中無產階級沒有任何驕傲和自豪。唯革命才使無產階級也有了——那便是它的領袖和它的英雄。在革命勝利之初,那幾乎是它僅有的驕傲和自豪。
領袖是曾一無所有的階級的父母。英雄是曾一無所有的階級的兒女。這二者對於奪取政權、鞏固政權的無產階級缺一不可。它是無比寶貴的基本財富。
倘保爾以後並沒雙目失明全身癱瘓,那麼他將不可能成為備受他的階級崇敬的英雄。因為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青年為革命獻出了生命。相比之下,他的經曆將不但是共性的而且是尋常的,甚至是幸運的。比如犧牲了的謝寥沙和瓦莉亞兄妹。倘保爾雖然以後雙目失明了全身癱瘓了,卻並沒有寫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一部書,那麼他也不可能成為他的階級的英雄。因為許許多多像他一樣的蘇聯青年為革命傷殘了。他的雙目失明和全身癱瘓,將更被以同情和惋惜的目光視為不幸。
但是他在雙目失明和全身癱瘓的情況之下寫出了他的書。而他也許是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做到了這一點的人。在他之前,確切地說是在奧斯特洛夫斯基之前,古今中外,有人在窮困潦倒中寫出過書,有人在垂垂暮年寫出過書,有人在病榻上寫出過書,有人在喪妻失子的悲痛中寫出過書,有人甚至在獄中寫出過書——卻很少有人在雙目失明和全身癱瘓,並且時時忍受病魔摧殘的情況之下寫出過書。奧氏的書的問世,體現了具體的一個人在對自己的精神要求和毅力考驗兩方麵所達到的卓絕。體現了人與生命之戰中的尊嚴。體現了不能不令人欽佩的頑強的生命態度。
而這就使他的名字具有了跨國界的征服性的影響力。
我們從奧氏的日記中得知,曾有人企圖遊說他到國外,進一步說是到美國去,並斷言,在美國,他將受到像對待“聖者”一樣的禮遇。
他嚴詞拒絕了。
這一件事說明——如果他願意忘記自己是本階級的一名忠誠戰士的時代角色,那麼他會獲得似乎更高級的桂冠。他更願是階級的戰士,而輕蔑去做“聖徒”。他的拒絕和輕蔑,自然引起本階級的更大的更由衷的敬意。如果蘇維埃共和國與西方世界並非政治對峙勢不兩立,那麼奧氏到美國去接受治療遂成正常之事。美國人樂於給他戴上“聖者”的桂冠,便不至於影響他首先是忠誠的階級戰士的光榮。但七八十年前不是那樣的時代。如果保爾的書,內容講述的僅僅是愛情,那麼他的書或許在今天仍被列為經典,但他當年又未必會獲得列寧勳章。他的書中主要地寫了對革命信念的堅定不移,連愛都不可動搖。一位無產階級的英雄所應具備的因素,奧氏和保爾身上是全部具備著了。對於他的階級,他幾乎是楷模式的英雄。
《國際歌》是全世界無產階級的“伊妹兒”。當蘇維埃共和國的誕生令世人矚目時,中國仍處在半封建半殖民地而又軍閥混戰哀鴻遍野山河破碎之境。中國要變成蘇聯,便需有人甘學保爾。這就是為什麼保爾也成了當年許許多多中國革命青年的榜樣的曆史原因。對於當年那許許多多熱血的願以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理想的主義的中國革命青年,保爾這個名字就是革命的代名詞,就是信仰的代名詞,就是無怨無悔的人生的代名詞……這是沒什麼可懷疑的。
然而我少年時初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竟是被書中的愛情章節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