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母愛(1 / 3)

關於母愛,已經有了很多讚美——如詩,如畫,如雕塑,如戲劇、小說。甚至,還需加上新聞媒體的報道,而它告訴我們的,乃真人真事,進言之,乃人類最真實的那類母愛。

母愛是母親的本能,這一點已經是人類公認的了。這本能之無私,往往是驚心動魄的。幾年前我曾讀到過一篇國外的報道——在地震中,一位母親和她三歲的女兒同被壓在房舍的廢墟之下,曆時七天七夜。懷抱著女兒,母親心想:我死不足惜,但是女兒當活下去!由這一意念的支配,母親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吮自己的血,時時哺子女兒口中。七天七夜後,營救者們挖掘出這母女時,女兒仍麵有血色,而母親膚白如紙,奄奄待斃。但她微笑了,她說:“我的女兒有救了。”這是她人生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她就死了。幾年前的幾年前,我曾讀到過一篇小說,篇名似乎是《麵包》。短篇,僅兩千餘字,內容是——戰爭加荒年,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寂野,老樹,昏鴉——癱坐樹下的中年母親懷抱著幼小的兒子,饑餓已經使母子都沒有了動一動的力氣。走來了一名兵。兵的饑餓感也很強烈。但不是對麵包,而是對女人。兵的背包中還有一個麵包,於是他提議用半個麵包和那母親做一次性的“交易”。她其實並沒有什麼明確的反應,因為她已經快餓斃了。兵從她的眼神兒中覺得她似乎同意了。結果是兵的“饑餓感”一時解決了,而那母親獲得到了半個麵包。麵包一到手,她就狼吞虎咽起來。她早已餓得失去了理性呀!突然,她瞥見了被置於一旁的幼小的兒子——兒子正目瞪瞪地望著母親。刹那間她的理性恢複了,但最後一小塊兒麵包也同時被她吃掉了。她當時同意“交易”時,其實是為兒子——她瘋了……

這是一篇譴戰小說,短而衝擊人心,其衝擊力恰在於它悖逆母性、悖逆母愛的反人性邏輯的結局設定。母性和母愛被煎在羞恥的鈑上,一位母親幾乎也就隻有瘋。那是我讀過的最難忘的短篇小說之一。“子欲養而親不待”——此類“長恨歌”,往往會使兒女們痛不欲生,但一般也就是“不欲生”。但父母,尤其是母親,若認為自己在生死線上或能救兒女之命而居然喪失了機會,那她的心靈所受到的自責的拷打,是十倍百倍地超過於兒女因“親不待”而感到的悲傷的。

我們何必舉太多的例子證明母性和母愛的這一種特征呢?這根本是無需證明的,它是連在動物界也體現得昭然若揭的。許多種母獸、母禽,在眼見其幼子、幼雛陷於生死險境之際,每每不惜以身為餌,以死相救。不管麵對的是凶殘的獅、虎、豹,還是獵人的槍……

我們接下來主要談的,卻是母性和母愛的另一特征——那就是,在我們這個地球上,隻有母親,而且隻有人類的母親,她的愛心往往向她最不幸,最無生存競爭能力,包括先天或後天殘疾了的兒女傾斜。

大抵如此,男人總希望娶漂亮的女人為妻,女人總希望嫁或有社會地位或有錢財或有權力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男人。無論男人或女人,大多數都願交“有用”的朋友。所以古人有言:“大丈夫處世,當交四海英雄。”所以文人有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所以“公門暇日少,窮巷故人稀”。所以“人生當貴顯,每淡布衣交。誰肯居台閣,猶能念草茅”遂成人間感慨。

但母親,卻最憐愛她那個最“沒用”的兒女。兒女或呆傻,或瘋癲,或殘疾,或癱瘓,或奇醜無比,人間許許多多的母親,都是不嫌棄的。倘那是她唯一的兒女,那麼她總在想的事幾乎注定了是——“我死後我這可憐的兒子(或女兒)怎麼辦?誰還能如我一樣地照料他,關愛他?”倘那非是她唯一的兒女,她另外還有幾個有出息的兒女,不管他們表示將多麼的孝敬她,不管他們將為她安排下多麼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她的心、她的愛,仍會牢牢地拴在她那個最“沒用”的兒女身上。她會為了那一個兒女,回絕另外的兒女的孝敬,向期待著她去過的幸福生活背轉了身,甘願繼續守護和照料她那個最“沒用”可能同時還是最醜陋的兒女,直至奉獻了她的一生,而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