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不忍”(3 / 3)

倘我們用現今生活中的慣常話替他說完,那句話大概是——“你怎麼這樣!”

壞人、仇人則冷笑不已。或說什麼,或什麼都不說,趨前再加殘害。台詞也罷,表情也罷,行為語言也罷,總之是這麼個意思——你活該,誰叫你對我心太軟?後悔晚啦!

從此等情節,可反觀出我們近當代人對人性善與人性惡的大矛盾——我們是多麼地希望自己的心有所不忍啊!我們又是多麼地恐懼於一旦不忍導致的悲劇結果啊!

港台的武俠片、江湖片,外國的黑社會片,幾乎片片都有相似情節,亦成套路矣。

《這個殺手並不冷>衝擊過不少影碟發燒友的內心,故事也比較動人心魄。我也曾是影碟發燒友,當然也動我心魄。此片名譯為中文,真有點兒怪怪的。我們將近當代之人心不冷的希望寄托於冷酷殺手,讓他替我們去義無反顧出生入死地完成人心不冷的“任務”,足見我們自己的心已經多麼承受不起“心太軟”的人性的負擔和後果,也多麼渴求人心別太硬的溫暖……

此片問世後,同類故事的影片相繼而出。仿佛這世界上心並不冷心最不冷的,倒僅剩下些殺手們似的了。比如另有一部美國電影,片名譯為中文是《黑殺手>。因為那殺手乃五十來歲、人高馬大、外表遲鈍木訥的老黑哥們兒。他屬於職業殺手。他也自認為殺人是他的職業,與歌唱、經商、體育、拳擊、從政等職業沒有什麼兩樣。他從事此業二十餘年仍能混跡人群,逍遙法外,證明他雖外表遲鈍木訥,於業務方麵還是有不少“寶貴經驗”的。他無懺悔之心,因為他每次進入“工作階段”之前,都被告之對方們是壞人。壞人們消滅不過來,他就“替天行道”。他也是人,也有物質的需求,所以“替天行道”也不能白幹。他又認為他從事的是“風險行業”,索費頗高。但是他覺得“廉頗老矣”,厭倦了“工作”,打算自己允許自己“退休”了。偏偏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又有人花錢雇他殺人了。若不幹,對方威脅要告發他。那他豈不就隻有“退休”到監獄裏去了嗎?他沒了選擇,違願地接了錢。一接錢,黑社會內的規矩,就等於簽合同了,就負有信譽責任了。而當時接頭匆匆,竟忘了問明白將要被殺的是什麼人,自己“替天行道”的前提充分不充分?

及至騙開了門,麵對一位三分清醒七分醉的水靈小少婦,他不禁地暗暗叫苦不迭。因為他還從未殺過女性。因為那小少婦怎麼看都不像壞人惡人。而且,似乎還未成年……

他冒充檢修電路的。她也就相信他是,讓他順便檢修一下電視插板——當晚有她喜歡看的肥皂劇,她正因看不成而寂寞,而沮喪。他佯裝檢修,打開工具箱,取出手槍時,她奔入廚房去了,咖啡漕了,而臥室裏傳出了嬰兒的哭聲。他躥入臥室抱起嬰兒拍,哄,唯恐哭聲引來多事兒的鄰居。此時這殺手,內心不但暗暗叫苦,簡直還惱火透了!殺女人已經違反他的職業原則,捎帶著還得殺一個不滿周歲的孩子!事情明擺著,隻殺小母親,那孩子沒人哺乳,很可能也餓死。一不做二不休地一塊兒殺了吧,雇主付給他的可是隻殺一個大人的錢!殺了再去討一份兒“工錢”吧,雇主肯定不認賬,肯定會說我也沒要求你多殺一個孩子呀!發慈悲不殺孩子呢?萬一自己剛殺了母親,前腳才出門,孩子的哭聲就引來了人呢?公寓管理人員看見他進這房間了,那他還能繼續逍遙法外嗎?

接下來,讀者能想象得到的,開始了一連串的喜劇情節。

他抱著孩子問她:“你怎麼小小年紀就結婚,並且做了母親?”

他問的當然是氣話。因為她的特殊性,使他這一次要完成的“工作”複雜化了——想想以前,“工作”多麼簡單啊!

她正有對人訴說的願望,經他一問,於是珠淚成行,娓娓道出一名失足少女值得同情的經曆……

在他以前的“工作”中可沒有過這種插曲。

他聽了,就“心太軟”起來。他一“心太軟”,就更加生氣,因自己竟他媽的“心太軟”而生氣;因將被殺的是女性而生氣;因隻收了殺一個大人的錢,有一個孩子的死也將算在自己賬上而生氣……

他一會兒要殺,一會兒不忍;他要殺時她恐懼,可憐;他不忍時她接著娓娓訴說,顯出涉世太淺心地單純的可愛模樣……

他有一句台詞十分精妙:“住口!你已經使我沒法兒進行我的‘工作’!”

潛台詞當然是——你已使我不忍殺你!

此片算不上一部高品位的電影。隻不過因為喜劇風格,情節還有意思,表演還逗哏,台詞還俏皮……

我喋喋不休地講這部二三流電影,歸根結底想要說的是——我真希望從某些報刊上有一日也讀到類似的報道——被雇的殺手終於不忍下手,就像《黑殺手》的結局一樣。而不是頻頻讀到——一切殺手殺起人來就像幹“工作”一樣,數千元就“包一次活兒”。甚至,數百元也“包一次活兒”。更甚至,像某些工程一樣,中間人多多,吃回扣的多多,層層轉包,層層剝皮,永遠地隻有心狠手辣,而人心似乎永遠地沒有不忍的時候……

而我也真希望——現實生活中喜劇多發生一些,甚或鬧劇多發生一些。若人心不能在莊重的情況下兼容“不忍”二字的存在,於喜劇和鬧劇的發生中出現“心太軟”的奇跡,也是多麼的好啊!

讀者,你近來可曾聽到你周圍的人說他或她在某件事某些小名小利的關頭“不忍”過?

“不忍”,“不忍”,人心中的“不忍”哦,真的,我們是不是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