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尺度(1 / 2)

某些詞彙似乎具有無限豐富的內涵,因而人若想領會它的全部意思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情,比如宇宙,比如時間。不是專家,不太能說清楚。即使聽專家講解,沒有一定常識的人,也不太容易真的聽明白。但在現實生活之中,卻仿佛誰都知道宇宙是怎麼回事,時間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呢?因為宇宙和時間作為一種現象,或日作為一種概念,已經被人們極其尋常化地納入一般的認識範疇了。大氣層以外是宇宙空間;1年12個月,1天24小時,每小時60分鍾,每分鍾60秒。

這些基本的認識,使我們確信我們生存於怎樣的一種空間,以及怎樣的一種時間流程中。這些基本的認識對於我們很重要,使我們明白作為單獨的一個人其實很渺小,“飆乎若微塵”。也使我們明白,“人生易老天難老”,時間即上帝,人類應敬畏時間對人類所做的種種之事的考驗。由是,我們的人生觀、價值觀大受影響。

對於普通的人們,具有如上的基本認識,足矣。

“文明”也是一個類似的詞。

東西方都有關於“文明”的簡史,每一本都比霍金的《時間簡史》厚得多。世界各國,也都有一批研究文明的專家。

一種人類的認識現象是有趣也發人深省的——人類對宇宙的認識首先是從對它的誤解開始的,人類對時間的概念首先是從應用的方麵來界定的。而人類對於文明的認識,首先源於情緒上、心理上,進而是思想上、精神上對於不文明現象的嫌惡和強烈反對。當人類宣布某現象為第一種“不文明”現象時,真正的文明即從那時開始。正如霍金詮釋時間的概念是從宇宙大爆炸開始。

文明之意識究竟從多大程度上改變了,並且還將繼續改變我們人類的思想方法和行為方式,這是我根本說不清的。但是我知道它確實使別人變得比我們自己可愛得多。

20世紀80年代我曾和林斤瀾、柳溪兩位老作家訪法。一個風雨天,我們所乘的汽車駛在鄉間道路上。在我們前邊有一輛汽車,從車後窗可以看清,內中顯然是一家人。丈夫開車,旁邊是妻子,後座是兩個小女兒。他們的車輪揚起的塵土,一陣陣落在我們的車前窗上。而且,那條曲折的鄉間道路沒法超車。終於到了一個足以超車的拐彎處,前邊的車停住了。開車的丈夫下了車,向我們的車走來。為我們開車的是法國外交部的一名翻譯,法國青年。於是他搖下車窗,用法語跟對方說了半天。後來,我們的車開到前邊去了。

我問翻譯:“你們說了些什麼?”

他說,對方堅持讓他將車開到前邊去。

我挺奇怪,問為什麼。

他說,對方認為,自己的車始終開在前邊,對我們太不公平。自己根本沒法開得心安理得。

而我,默默地,想到了那法國父親的兩個小女兒。她們必從父親身上受到了一種教育,那就是——某些明顯有利於自己的事,並不一定真的是天經地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