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尺度(2 / 2)

隔日我們的車在路上撞著了一隻農家犬。是的,隻不過是“碰”了那犬一下。隻不過它叫著跑開時,一條後腿稍微有那麼一點兒瘸,稍微而已。法國青年卻將車停下了,去找養那隻犬的人家。十幾分鍾後回來,說沒找到。半小時後,我們決定在一個小鎮的快餐店吃午飯,那法國青年說他還是得開車回去找一下,說要不他心裏很別扭。是的,他當時就是用漢語說了“心裏很別扭”五個字。而我,出於一種了解的念頭,決定陪他去找。終於找到了養那條犬的一戶農家,而那條犬已經若無其事了。於是鄭重道歉,主動留下名片、車號、駕照號碼……回來時,他心裏不“別扭”了。接下來的一路,又有說有笑了。

我想,文明一定不是要刻意做給別人看的一件事情,它應該首先成為使自己愉快並且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正如那位帶著全家人旅行的父親,他不那麼做,就沒法兒“心安理得”。正如我們的翻譯,不那麼做就“心裏很別扭”。

中國也大,人口也多,百分之八九十的人口,其實還沒達到物質方麵的小康生活水平。腐敗、官僚主義、失業率、日愈嚴重的貧富不均,所有負麵的社會現象,決定了我們中國人的文明隻能從底線上培養起來。20世紀初,全世界才有16億多人口。而現在,中國人口隻略少於100多年前的世界人口而已。

所以,我們不能對我們的同胞在文明方麵有太脫離實際的要求。無論我們的動機多麼良好,我們的期待都應擱置在文明底線上。而即使在文明的底線上,我們中國人一定要改變一下自己的方麵也是很多的。比如袖手圍觀溺水者的掙紮,其樂無窮,這是我們的某些同胞一向並不心裏“別扭”的事,我們要想法子使他們以後覺得僅僅圍觀而毫無營救之念是“心裏很別扭”的事。比如隨地吐痰,當街對罵,從前並不想到旁邊有孩子,以後人人應該想到一下的。比如中國之社會財富的分配不公,難道是天經地義的嗎?我們聽到了太多太多堂而皇之天經地義的理論。當並不真的是天經地義的事被說成仿佛真的是天經地義的事時,上公共汽車時也就少有謙讓現象,隨地吐痰也就往往是一件大痛其快的事了。

中國不能回避一個關於所謂文明的深層問題,那就是——文明概念在高準則方麵的林林總總的“心安理得”,怎樣抵消了人們寄托於文明底線方麵的良好願望?

我們幾乎天天離不開肥皂,但肥皂反而是我們說得最少的一個詞;“文明”這個詞我們已說得太多,乃因為它還沒成為我們生活內容裏自然而然的事情。

這需要中國有許多父親,像那位法國父親一樣自然而然地體現某些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