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虎狼作惡,必藉其爪牙。曆史上的暴君奸臣害忠良之士,必定會通過惡吏實現,他們自己很少會親自動手。高太尉陷害林衝,先有陸虞侯設局,後有董超、薛霸在野豬林差點讓林衝“非正常死亡”,幸虧魯智深一路護送。董、薛二人不死於花和尚的禪杖下,終死於燕青的箭下。這由施耐庵編出來的故事,符合一般中國人所謂報應不爽的善良願望。
明天啟年間,魏忠賢秉權,陷害東林黨人,也有幾個親手將楊漣、左光鬥等人秘密殺害在獄中的惡吏。有關明代的史書,記載這些人的死,都有一句話:“死詔獄”,也就是說,不經過審判,就不明不白地被錦衣衛監獄裏的惡吏給害死。獄吏害死人,在我國可既有傳統又有技術含量,《水滸傳》中的武鬆,剛充軍到施恩父親管理的監獄中,先來的獄友就給他詳細地介紹了獄裏讓犯人非正常死亡的種種辦法。
天啟四年(一六二四年),左光鬥、楊漣、魏大中等幾個對熹宗皇帝順利登基有非凡貢獻的官員,被魏忠賢指示錦衣衛都指揮許顯純抓進監獄——這個監獄不歸刑部管理,也就是說遊離於當時的司法製度之外,所以格外可怕。除顧大章之外,其他五人都被獄吏秘密處決。
第二年,免官回到江南閑居的幾位君子又被東廠抓回大獄,秘密處死,其中包括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
殺死這些忠良的惡吏都是同一夥獄卒,也許他們想立功的心願太迫切,也許以為秘獄之下,無人可知。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盡管東廠想出一些辦法防止監獄黑幕被外泄,比如每次家屬探監並交納“贓款”時(這些人無一不是被誣陷為貪汙,且由東廠的人篡改供詞,證明他們是大貪汙犯),讓家屬跪在犯官十步之外,並用官話而不能方言交談。可有一個叫“燕客”的俠士,同情這些被冤枉的人,花重金買通監獄的人,穿著獄吏的衣服,混進監獄,詳細地記錄了這些東林黨人被刑訊逼供和冤殺的過程。
燕客在《天人合征紀實》中記錄:“(七月二十四日)是夜,三君子果俱死於鎖頭葉文仲之手。葉文仲為獄卒之冠,至狠至毒,次則顏紫(有的史書記載為顏谘),又次郭元,二劉則真實人也。”幾天後,袁化中和周朝瑞分別死在顏紫和郭元之手。一年後,黃尊素等君子也死在這三人之手。
而那個被燕客稱為“真實人”的獄卒劉某,不但沒有參與殺人,而且一直在暗中幫助這些被冤的文臣和燕客。如唯一沒被暗殺而自縊的顧大章,本來也在被秘密處決的範圍,劉某事前告訴燕客:“堂上已勒顧爺死期矣!期甚迫,奈何!”後在燕客的運作下,花了很多銀子,也因為閹黨顧忌輿論,不敢讓六人全部不明不白死在監獄,最後顧大章唯一經過刑部堂上審訊,盡管也被判處死刑,但顧把六人在黑獄中的遭遇公布於世。
葉文仲這類惡吏為所以敢於為惡,不外乎兩點,上司的胡蘿卜加大棒。他們要立功要晉級要混得更好,他們為惡的時候幾乎希望所有的人都沾上鮮血,如王倫讓林衝殺人作“投名狀”才能上梁山。如此利益共享風險共擔,則彼此捆綁在一起,這也是為什麼三個人分別充當黑手的原因。據此,我可以猜測,“真實人”劉某在他們中間,肯定是不得誌甚至被排斥,這個人的下場如何沒有記載,但劉某的存在讓我的心不至於太灰暗,以為那個製度下不為惡就沒法子生存,其實道路還是可以自己選擇的。
葉文仲、顏紫的下場是史有明載的。崇禎帝上台後,閹黨被剪除,被冤殺的諸君子被平反。這些東林黨人的遺孤跑到京城來為父親鳴冤叫屈,十九歲的黃宗羲當時滿腔悲憤、血氣方剛。他在《思舊錄》中記載,他和周朝瑞的兒子周延祚,硬是將害死他們父親的葉文仲、顏紫兩人逮住活活地捶死。
葉文仲這樣的惡吏當年行凶時難道就沒有恐懼感麼?非也,他們隻是在利益誘惑和上司的壓力下為之,也知道這是傷天害理的,也想過退路。楊漣被殺後,他生前留下血書藏在枕頭中,他在血書中寫道:“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東風,與我何有哉?”血書最開始被惡吏顏紫獲得,他拿著血書對同事說:“異日者,吾持此贖死。”
但顏紫等惡吏終於沒能“贖死”,既然為惡,就不應該心存僥幸。